章一(2/2)
他骂骂咧咧许久,双手背在身后解那粗绳,这原本是他的看家本领,刘鹗自然未当回事,哪知这绳子极是难解,他磨蹭了许久也未解开,而这人山人海的观音庙后竟是荒地一片、久久无人经过,他这时才心中一震、发起慌来。
刘鹗不免想到那白衣男子临走前的目光,瞧着分明是不怀好意,他惴惴想到:他将我留在这处,莫不是留待时机再来杀我!
只是任由他思前想后、惊慌忧心,仍是未等来救兵,竟是一待便待到了日落天昏。这时观音庙后更显安静,连原先前殿中隐约可闻的人声也尽数散去,只剩暗处不时响起的虫鸣嘶叫。
刘鹗喉中发哑,已是叫不出声,只得缩着身子靠在墙边,企图躲过一劫。可在他半昏半醒之际,却听得一阵熟悉却古怪的响动,好似有人踩着落叶、缓步前来……不对,还要更轻微些,便像是、像是游蛇滑行之声!
是那人,昨夜在牢房中搭救他的人!
他悚然一惊,忙贴着墙直起身子,却见眼前一片漆黑,实难辨清周遭景象。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在刘鹗心内渐缓之际,黑幕之中却突现一个人影!
“啊——”刘鹗惊骇大叫、涕泗横流,甚么求爷爷告奶奶的话都滚出喉来,却不见那黑影听他苦叫、亦是后挪一步。
那人似是有些犹疑,许久后才缓步走近,刘鹗见之大哭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当真是没用,早知便不选你了。”黑影轻哼一声,出口的声音却是年轻,“定是萧镇将你绑了,他去了何处?”
刘鹗虽不知萧镇是谁,却也能大略猜出,忙答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那、那人也未说些甚么……”
黑影语调更显烦闷:“他总是这般,只怕又要寻他不得。”
哪知他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人声响起:“——沈念,又是你。”
黑影猛一转身,清冷月光洒在他面上,首先映出的便是一双明亮的眸子。此人长相实是不俗,却不同于萧镇那般冷漠锐利、难以接近,反是颇为惹人怜爱,尤其是一双杏眼,更为其添了几分乖巧稚气。
这人眨了眨眼,眸中笑意溢出,也将其左眼眼尾处那颗细小红痣略微撑起,瞧着更是无辜灵动。
——若非萧镇与他幼年即识,只怕也要叫他骗去。
沈念一见他来,既惊又喜,忙朝他招了招手,忻然笑道:“仲亭,你是来寻我的吗?”
萧镇眉头微皱,现出一丝不耐。
那旁刘鹗见他二人眉来眼去、甚是熟稔,生怕这二位爷又起杀意,只得耷拉着脸、缩紧身子,离这二位远些。
果不其然,又听那白衣男子言道:“大牢森严,你竟能掩人耳目、出入其中,本事倒是不小。”
沈念笑意渐收:“你见了我便说这些吗?”
萧镇侧过脸去,沈念看不清他神色,只听他道:“我无意与你纠缠,今日之事我便当做不知,如你再闯大牢、又违律令,我决计不饶。”
沈念却是摇了摇头,自鸣得意道:“我可不是小小蟊贼,你哪能捉得住我?”
他说罢又轻手轻脚地走近些许,自萧镇背后探头道:“你既猜出是我,还将这人捆了诱我前来,哪里像是不愿与我纠缠?”
他话虽自满,心中却是忐忑,生怕萧镇转身便走,只好直勾勾地盯着这人,却见萧镇微侧过头,似笑非笑道:“如今非是我求禄郎,而是禄郎求我——你且说清来意,我再做决断。”
听他唤自己乳名,沈念面上一热,不甚自在地摸了摸脸,又欲盖弥彰道:“衙门中事务繁缛,杨婶婶久盼你不归,我是想捉你回去见见亲娘。”
“便是如此?”萧镇笑意不改,“倒费了禄郎一番心思。”
听他打趣一遭,沈念臊意愈重,终是不满道:“你久不归家,自会惹人思念,也就是仲亭铁石心肠、少有牵挂,但落在他人心间,难保不是要紧事……”
萧镇微叹口气,又道:“那怎么将我引至此庙来?我娘从不拜神求佛,她绝不会现身于此。”
沈念脚尖蹭地,不敢抬头看他,过了片刻,终是语气渐弱、破罐破摔道:“还不是庙后僻静……不是杨婶婶,是我想见你。”
听他语气含羞,萧镇神色一紧,眉眼间颇有些厌烦之态,眨眼间却又将思绪尽皆遮掩,只是语气平平道:“今既相见,怎不多言?”
沈念抬眸一扫,见他面上未有不快,这才舒了口气,轻快道:“我见了仲亭,心头俱是满足,却不知该说些甚么了……”
他笑意愈灿,又得寸进尺地贴近一步,妄图挽他小臂,却被那人堪堪躲过,只见他摆正脸色,追问道:“你可是头一回放这小贼出逃?”
沈念连忙颔首:“这是自然,若不是你久不归家,又几番躲我,我哪会想出这般招数?”
萧镇心头发笑,反问道,这倒是怪起我来了?
只是他面不改色,仅侧身一步,朝那小贼冷声道:“你在此处待了一日,可有想通利害关窍?若是不说清出逃缘由,日出之前我必取你狗命。”
那刘鹗叫萧镇捆了一天,早已身疲力竭,此刻听闻萧镇又要杀他,立马放声哭叫道:“爷爷啊——我说,我都说了!这一回确是眼前这位爷爷放的我,那、那前两回乃是你们衙中的梁修梁捕快放的小人……”
“梁修。”萧镇顿声道,“你许了他甚么好处?”
刘鹗哭嚎道:“非是我许了他好处,乃是梁修他、他就不是个实诚君子,他那狗肚里塞得了甚么好货,不过是贪图富贵,想捉着我的把柄叫我为他卖命!”
沈念许久未见萧镇,本欲趁着今夜与他叙旧谈情,哪知自己随手捉来的是个爱哭嚎的小贼,他听着厌烦,只得恹恹道:“仲亭,这人甚是无趣,你又管他作甚?”
萧镇却不理会,只是眉心一皱,沉声道:“你是初七、十六日出逃,皆在隔日清晨被捉,梁修为何只放你一夜?他若是存心放你,自会指你活路——那两晚你究竟去了何处?”
见他抖着身子不回话,萧镇心内明了、更是厉声叱道:“看你怕成这样,当知自己犯了何罪?漳邺城内已有四名孩童不见,你将他们藏到了何处!”
听他戳破孽事,刘鹗面色遽变,唇齿发颤道:“我、我……”
他话音未落却已面目狰狞,萧镇心道不妙,忙箭步上前,走近时却见这人仰头倒下,口中竟是汩汩冒出黑血。
“这……”饶是萧镇稳重自持,此刻也不免心急忧虑,他手指一伸,觉察出此人已无了鼻息,便将他往外拖些,待至稍亮处再细细观之。
这般一瞧,竟见刘鹗面上满是惊惧,好似在死前瞧见了修罗阎王、勾魂鬼差,竟是未做挣扎便一命呜呼。
“他是服了毒物?”萧镇目藏阴鸷,缓声道,“可怎会如此凑巧,偏在此时发作?”
萧镇本当此案简单,不料这人临到头来却是猝死身亡,倒是落得个死无对证。他眉心紧蹙,又暗念道:好在问出了梁修此人,我若盯上几日,不怕寻不得蛛丝马迹。
他一向心稳,到了此刻竟也不怕,反是起身理了理衣衫,面上又是镇定之色。只是他回转身来、双眸一扫,却见沈念面色有异,这人一向藏不住心事,莫不是遇事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