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大明之后(2/2)
过去,大明赋税制度里的大头总是田赋,是实物的粮食。
在金银的兑换比例里,是一两银子四石粮。
一条鞭法之后,许多地方正赋、科则,确实能以银两计数。只不过小民所得毕竟只是粮,要换银子,受一道粮商盘剥;要交银子,受一道火耗盘剥;要解送入仓入库,受一道运耗盘剥。
以万历六年为例,实际征收得到的田赋总量为两千六百六十万石余,但老百姓实际交上去的远高于这个数字,而中枢所得岁入却远没有这么多。
泰昌朝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因为并没有改田赋旧制,但只凭厉行优免就已经能够实征四千两百余万石,远高于永乐年间三千一百余万石的峰值。
原因无他:大明这么多年,腹地总体是太平的,至少没有大规模战乱。新垦田土,岂是明初时能比?无非是仁宣之后,优免和隐田越来越多罢了。
而田赋这正税之外,虽然朱常洛有了昌明号、宗明号等收入来源之后免除了岁办等,地方科则收入也减少了不少摊牌,但对外贸易方面和厉行商税之下,岁入银两也比张居正当政时期的四五百万两多了很多,已经是一千一百多万两。
任谁都会认为:相较过去一年两千余万石、岁入二三百万两的水平,如今的泰昌朝已经不知要好多少了,要不然如何能支撑得起这北征东征南征?
然而与疆域“狭小”的宋朝比起来呢?
宋初,财政收入约在两千余万缗,那时一缗便是一千文铜钱,此前大明一两银子大约能兑六七百文好的制钱。
细算起来,宋初这财政收入已经比大明此前那两千多万石粮、二三百万两银要多了。虽然真算实际粮价,大明收入可能更高一些。但元丰年间,宋朝岁入已经有六千多万缗。到了南迁后,绍兴初年虽然一度只有三千余万缗,可到绍兴末年就已经有八千多万缗,淳祐年间更是到了一亿两千万缗以上。
这当然有盘剥更严重而大明则遵祖制田赋比例低、定额征收的原因,但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税赋潜力很大,而且至少宋朝岁入是能统计进来并且增长的,不像大明,财政收入峰值出现在永乐年间。
现在,大明也不必像宋朝那样往死里盘剥,把财政收入搞到每年数以亿两的级别,但至少也可以借鉴长处。
譬如商税方面。
经过秋冬大集之后与地方的斗争,再有之前皇帝从徽商等大盐商入手开始改革盐政,这几年岁入实银暴增就有盐政收入的功劳。
但与宋朝相比又算得什么?宋初盐钱收入三百多万缗,到南迁后乾道年间暴涨十倍到了三千一百多万缗。就算扣除通货膨胀的因素,也十分可观。
另一个则是宋朝的官员待遇。由于官员待遇实在好,这种“富养”政策下,官吏反倒愿意朝廷账目上岁入越来越多,这样给他们就能分得越来越多。
大明则不一样,不明确好各种待遇,反倒让这些待遇都变成了潜规则,有些还上不得台面,让地方上只能通过变相盘剥私下里搞。
此时御前,叶向高通过这两年来所做的准备,心里已经有数了。
“譬如榷茶。国初时南直隶榷茶一年可入六十八万两,后来只有川陕榷茶。若茶尽数专营,一年便足可岁入数百万两甚至千万两有余。酒之一项,不遑多让;契税虽可薄征,仅作财货流通统计依据,却也能岁入两三百万两;市舶关税,待东瀛南洋北疆西域都鼎定,足以千万两计;加上坐商、工坊……”
朱常洛听他盘着大明的真实家底,似乎一年岁入数千万两当真不在话下了。
他赶紧叮嘱道:“也不可尽数由朝廷专卖,卿等商议税制时,还要立足长远,予民间活水。朝廷能把新钱法稳住,将来都可因时势再调整。朕的意思,新税制不必再定额,螺狮壳里做道场倒在其次,地方上完成任务了多的就能揣进腰包,这不行。官吏和公务开支给足应有的了,却也不能让地方和各衙务必求多以便存留,继而盘剥过甚。”
朱常洛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朝廷收税,是为了使国家越来越好地运作下去,却不是像民间人家一样不断敛财置产。朝廷收上来的税能出去,收支平衡,有盈余或可借贷以应急,这就够了。一来一去之间,这税收变成了大明更好的路桥、水利、武备,变成了越来越多的屋舍,越来越多的人才,那就能越来越好。”
他总结道:“总之,预算、决算,收多少、怎么收,用多少、用在哪里、怎么审核,把这些规矩定好更重要。最主要的是,小民更富裕,愿交税,不必要的损耗负担别加在他们头上,这就是好的开始。总体而言,只要都在勤勉辛劳,财富本就在增加,朝廷税制、财政,是做调节,是保大局向好,非为了敛财享受。”
皇帝及诸相的御前会议定了调,大明这场最特殊的大政会议就进入正式的筹备期。
地方军政有枢密院和治安院盯着,民政有执政府体系盯着,而各地首官则开始陆续做准备。
远地方的要提前数月启程赴京,他们做功课的时间更短。
兖州府腾县,朱由检作为知县也必须赴京。
时间匆匆过,他现在也是虚岁二十的成年人了。
“殿下,巡考组不便考评,谁也不便考评。这回进京能不能升官,只能由陛下来评定了。”卢象升笑着调侃。
“你还不是?”朱由检没好气地说,“只是你回京后,大约就要大婚留京了。我若再升迁任用他处,却少了个好师爷。”
卢象升微笑回答:“我若一直赖在殿下身边,不知天下多少人要恨我入骨,总要给其他人一个亲近殿下的机会。”
“……也是。”
朱由检回想着这两三年的经历,轻轻吐了一口气:“一县之地犹如此,父皇这二十余年,殊不容易。”
卢象升收敛了笑容,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殊不容易。殿下有此体悟,想来陛下应当极为宽慰。”
“但盼我为腾县百姓秉公直言,父皇不会怪我只看一隅吧。”朱由检不确定地问,“我既知腾县,眼下只为腾县争,这也是应当的,是不是?”
卢象升装模作样地严肃点头:“自然。朝廷与地方,本县与领先,本来就总有争端。殿下能为腾县争,才算真正知道了将来臣下心思计较,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朱由检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省府可争不过本县。”
卢象升也笑起来:“若有理有据,省府拿县里奈何不了的例子也多,不差殿下一例。”
朱由检和他一起大笑了一番之后,再看堂外忽然有些留恋。
“父皇万寿节前抵京便好。既为官一方,就再做些事吧。今日只遗恩泽于一县,将来总能遗恩泽于大明,都是孤之臣民,也不算厚此薄彼了。”
卢象升闻言作了一揖:“东翁悟了。”
眼下就说“孤之臣民”有些僭越,可是太子都能来做县官了,大明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大明。
现在太子经过历练,虽然手段上仍显粗糙,许多事能成是因为他的身份,可是能够有热忱来为治下百姓谋福利,这就已经足够了。
大明这种蒸蒸日上的好势头,眼下看来至少能够延续两代人,至少一甲子。
而以眼前这位储君开大明先例的这份历练经历,将来呢?
这时卢象升又想起一件事:“那太子妃……”
朱由检顿时扭捏起来,目光有些躲闪。
卢象升却脸上含笑:“我看陛下不会怪,不妨先明言陈情,得旨入京让陛下和娘娘看看嘛。殿下尚未大婚便奉旨南巡,又委任在地方,陛下必定早就有此意。要不然,朝廷早就奏请为殿下选太子妃了。”
朱由检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此刻被“放养”在外,岂会没有这些“艳遇”?
只不过太子妃实在很重要。
朱由检闻言也无奈:“那就都带入京吧。”
卢象升点了点头:“如此殿下也要大婚了,大婚之后再赴任嘛,将来太子妃娘娘随殿下辗转各处,可不必宫里受拘束。只是在宫外,殿下能不能让后宅安宁,又是将来后宫清净与否之考验了。”
朱由检不禁张了张嘴。
卢象升却继续调侃:“陛下只怕羡慕殿下啊,转任各方,将来东西六宫都是殿下心喜之人。陛下待殿下甚厚!”
朱由检哭笑不得。
但似乎……确实有这个好处,也有这个难处。
若他在地方上忙于公务,这官衙后宅里,他的女人们争斗起来手段可绝不像在宫里那么束手束脚。
一时之间他不禁凛然:看来还是得早点升任京官为好,在地方上若是拈惹草太多,或者别人时不时来美貌少女来诱,父皇都瞧着呢。再闹出什么后宅不宁甚至出人命的事,那可不美!
莫不如就现在这些,若是再诞下子嗣,大明又有后才是正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