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牌(2/2)
问题,问题。很多问题。
万径被问得语塞,乍想的话,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黑社会分子是罪犯,做的都是杀人放火又或是触犯法律的勾当,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该是个值得称赞支持的选择。
但韩江雪当着他的面这么问,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话里有话。
“……因为犯法?”万径不太确定地反问。
韩江雪笑了一下,没有否认这个答案。
他说,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三年有多。
回归冥冥中代表了很多事情,大到政治体系、意识形态的转换,小到硬币花纹或是一个习以为常的称呼上的变化,等等等等,肉眼可见的又或是不可见的,人们察觉的又或是未察觉的,都在时代的浪潮中变更。
时代经历的所有改变都伴随着阵痛,总有人会失去什么,也总有人能得到什么。
在香港这个小岛上,资本主义的根已经在土壤里扎得太深,哪怕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哪怕现在这里叫做香港特别行政区,这个城市依然要靠这套系统来运作。金钱是所有人的最终目的。一百五十六年来,所有人都习惯了在利益面前做出让步,以至于那些该趁早解决的社会问题如同滚雪球一般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无法收拾。
金贵的土地、发瘟的房价、密集的人口、有限的岗位、割裂的阶级……普通人处处受限,如困在密闭房间的苍蝇,不断撞在墙上,却找不到出路。唯独欲望没有限制,可以不切实际地无限膨胀。
而黑社会的出现,就像是墙壁上一道不光彩的裂缝,虽然危险,却让成千上万的底层人士寻到一条似是而非的出路,让那些积压的社会问题不至于立时压塌整个城市。
香港不能没有黑社会。
大大小小的社团,几十万的会员,别说监狱根本关不住那么多人,连港英政府和警察都清楚,一旦黑社会消失,就等于撕开了那道他们一直假装看不见的伤疤。
但现在的香港已经回归,在新的社会结构和政治体系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韩江雪总说,不能一辈子当黑社会。这句话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当然是他自己主观不想要做这行,而第二层意思,是客观上也不能一直是黑社会。
他马不停蹄地要把新义安洗白,为的不过是给自己,给万径,也是给社团里的所有人一条后路。
更是一条活路。
韩江雪把情况说得足够明白,万径这么聪明,自然不会听不明白。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关于这些注定发生的变化,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他发觉归发觉,却未曾仔细想过与这方面有关的事情。或者说,他没有思考这些事情的习惯。
九七回归对当时还是还饥一顿饱一顿,无家可归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实感,他既不能完全理解欢呼和喜悦代表什么,也无法理解担忧跟迷茫的背后是什么。
香港的明天是好是坏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他更关心明天会不会下雨,能不能找到食物果腹。
无论是最早和万霞一起生活,还是独自在街头流浪,亦或是后来被韩江雪收养,他更习惯于故步自封地看着身边的人与事,眼界和思想始终被囚禁在香港这个小小的岛屿上,很难说是不懂得要看得更长远,还是不敢看得更长远。
更有可能他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所以哪怕到现在也觉得自己除了韩江雪,好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也没什么好珍惜的。
“我也希望你能过得轻松点,不用像我这么累,”韩江雪看了一眼万径,像是会读心一样看穿了他,“但十分抱歉,从我收养你的那天起,你之后的人生注定要比普通人难走。而你选了做黑社会,更是难上加难。”
无论是否亲生,当韩江雪把万径以养子的身份写进自己户籍资料时,他们的人生就已经被迫绑定了。哪怕真的有那一天,万径后悔当初做的决定,后悔做黑社会,决定切断所有联系,离开韩江雪,离开香港,也不可能真正抹去这段曾经存在过的关系。
他们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装遗忘,假装一切从未发生,但总有别的人和事会帮他们记住这些。
而如果万径当初没做选这条路,只做一个普通的小小市民,那么社团如何、香港如何、乃至时代如何都无需他忧心。即使他依然是新义安话事人的儿子,韩江雪也总有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摘出去,让他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万径已经不得不搅和进这趟世纪交替之初的浑水里。
有些时候,人看起来确实身不由己。
那副扑克牌在韩江雪手里变着花样地洗来洗去,直到那人终于停下,接着将手里的牌开扇,把牌面亮了出来。
那一手看似洗得够乱的牌竟然按花色和顺序从小到大整齐地排列着,仿佛才从牌盒里崭新拆出来。
“仔,”那人忽然开口,喊了他一声,说,“下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认真诚实地回答我。”
“嗯。”万径答应了。
“杨晟找你,到底想做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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