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硬币(1/2)
“你把他扔寄宿小学去,我哪有时间天天去接他。你的时间是时间,我的不是?再说凭什么让我带他?”女人拔高嗓子质问。
男人反驳:“他年纪还这么小,懂照顾自己吗?要寄宿也至少到三年级吧?”
另一道听着稍年轻的男声不以为然道:“你孙子今年三岁,吃饭如厕都能自己做,他都六岁了难道还得手把手伺候?”
汤可林一觉睡醒听到外面在争吵,声音时大时小,模糊不清。他半睁着眼走去客厅一看,不禁愣住,用力一眨眼,依旧是这副画面——父亲汤泽宗坐在摇椅上抽烟,母亲王玉清和他大哥汤可成坐在长沙发上,三人在据理力争。
汤可林心中涌上道不明的怪异,大人们看见他,脸色皆一变,停止刚才的话题。
王玉清别过脸看阳台,犟着一股劲儿说:“总之我就这个意思,我天天上班还不够忙吗?”
一室静谧,小孩本是长辈对话中活跃气氛的存在,此刻却无人把话题引到突然出现的男孩身上,六岁的汤可林对这种因他而空气凝固的情形司空见惯。他看见沙发边上放着一盒赛车模型,心念微动,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小声问:“我的?”
汤可成表情微妙,也别过头说:“给你侄子买的。”
汤泽宗咳了咳,喝一口清茶,“醒了就吃早饭。”
是他看广告时相中的玩具模型,可惜不是他的。汤可林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他转身走去餐桌,桌上摆着一笼包子,仍未冷却,张嘴一咬——荤的。汤可林的心情洋溢起来,他找出自己那缺一个车轮的玩具车放到餐桌上跑,听一旁的大人说话——
“爸,你找那个公立幼儿园的园长谈妥没,怎么没点儿风声?你不知道现在好幼儿园的名额多紧张,抢得头破血流,你孙子明年还有学上吗?”
“不是谈了吗,前两天给我回复说有待观望,有回复就是有看头,等我把他之前说被压着的批件处理了,他就观望好了。但这批文不是说批就批,有些条目还得细看。”
汤可成紧皱眉头,嘀咕道:“每次都说在谈,之前汤可林进那幼儿园怎么就一路绿灯呢……”
餐桌上的玩具车突然“嗖”地冲出台面,“啪嗒”掉到地上,冲击力太大,又掉出一个轮。众人闻声望去,汤可林把包子吃完,捡起玩具车修修补补。
汤泽宗朝他说:“你到阳台玩去。”
汤可林顺从地往阳台走去,王玉清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因为你爸护短呗,孙子和儿子,能一样吗?孙子又不是他生的。”
“我有说孙子的事儿就不管吗?只是现在情况确实不同,最近单位在考虑晋升名额,严抓作风,我的处分刚解除,等这段时间一过,汤思哲上小学的事儿我都给他安排好。”
王玉清语气平平,看向汤思哲:“那你得好好提醒你爸,毕竟他贵人多忘事,一会儿给你弟安排完上小学就把你儿子忘了。”
汤泽宗“啧”一声:“你非得句句话和我过不去,句句话绕不开这个话题,有意思吗?”
“我今天就和你说清这里边儿的意思……”
王玉清横眉怒目,把阳台门“唰”地拉上,将所有声音关在室内,汤可林只能从三人的神情中得知他们又在吵架。每次说到关乎自己的话题,这个家就不免发生争吵,汤可林也想问,吵来吵去就那么几句,有意思吗?
就算关了门,汤可林仍能熟稔地给他们配画外音,台词一字不差,总结下来无非三点:一是他爸偏心眼儿但他自己不觉得;二是他妈不满他爸偏心眼儿但她觉得自己占理;三是他哥看谁能帮自己解决事儿就给谁撑腰。
十月末尾,汤可林在阳台吹了好一会儿冷风,里头的人才渐渐平静下来,阳台门被打开了,汤泽宗穿上外套对妻儿说:“我就不信了,现在我去找那园长聊,别显得我多窝囊废似的。”
汤可成拎着玩具盒准备回家,汤可林看着那包装盒上的赛车图案,再次感到遗憾。
“我今晚在单位睡。”汤泽宗黑沉着脸。
王玉清闻言,嘴唇翕动。半晌,她讪笑一声:“随便你在哪儿睡,你睡大街我都不管。”
门被重重甩上,剩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王玉清转身去厨房不再多言。汤可林自觉回房间,他隔着门听见母亲在筛豆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要把豆子抖成粉末的势头。
过了许久,筛豆声暂止,变作敲门声,汤可林打开门,门外站着神情冷淡的母亲:“你穿好衣服跟我去集市买东西,我需要帮手。”
汤可林点头,随便套上件外套,王玉清从衣柜扒出一件厚绒的递给他:“穿这个,外面冷。”
两人骑自行车前往集市,路旁的树飒飒作响,汤可林坐在后座被凛风吹得睁不开眼,车水马龙伴着风声疾驰而过,他缩了缩脖子,觉得这天实在是冷,明明冬天还未彻底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汤可林的耳廓都冻僵了,单车总算停下,王玉清气喘吁吁,嘴巴吐着白雾:“下来吧。”
汤可林抬起缩在领口的脸,发觉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并非平常去的集市,他感到新奇,打量四周,听见王玉清说:“今天这里有舞狮表演。”汤可林嘴巴微张,眼中流露出向往,回答道,“我想看。”
王玉清点头,领他去表演现场,人群熙攘,汤可林与她来到人群外的石凳处,那儿站了许多人观望表演,汤可林也站上去远眺。王玉清给他买了一个纸风车,六片叶片随风旋转,像一朵七彩的花,缤纷亮丽,汤可林对此爱不释手,甚至没心思看舞狮。王玉清拍拍他的肩说:“你乖乖在这看表演,我去买东西。”
汤可林从得到彩色风车的喜悦中短暂抽离,他不明白王玉清不是叫他来当帮手吗,怎么独自去采购了?
汤可林身处人山人海中,周遭是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面容,他看着王玉清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感到慌张失措,追上去握住她的手喊:“妈妈!”
王玉清一怔,垂下眼帘,按了一把汤可林的手背,再次交代:“你乖乖待在这。”
两手松开,舞狮表演开始了,锣鼓齐鸣,汤可林站在原地凝望着王玉清的背影,许久不动。突然之间,他的肩膀被撞了一下,身形一斜,手一抖,那风车倏地掉落在地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注意脚底的东西,往上面留下肮脏的鞋印。纸风车被踩坏了,汤可林就这样失去了他生日这天得来的第一个礼物,他气得不停跺脚,连精彩绝伦的表演也看不下去,索性坐到冷石凳上黯然神伤。
一旁几个老头在摆地摊斗蛐蛐,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叫嚷,看戏的见那蛐蛐争斗激烈、铺牙撕咬,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讨论——
“嘿,搭上牙儿了!”
“这虫儿好斗。”
“你瞧,左边那个快不行了。”
八分钟过去,左边那蛐蛐断了腿,监局的老头拉长语调喊:“提——”
落败者提回自己的蛐蛐扔下几张钞票,悻悻然离开。有人跃跃欲试抱着罐子踢馆,在那儿报字,给蛐蛐热身。裁判大爷得了空,觑见旁边坐着一个耷拉着脑门的小孩,垂头丧气的,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摇着挑逗蛐蛐的象牙小棍戏谑道:“小子,大爷教你一句话——笑一笑,十年少。你猜我多大年纪?”
汤可林说:“我才六岁。”
大爷挣着脖子大笑片刻,自问自答:“我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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