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天盲地（2/2）
如果说骆旭的身份是炮灰反派，那么顾沚初拿到的剧本便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主角挚友。在骆旭所知道的剧情里，顾沚初是早期唯一一个，曾替江辞秋在天净宗所遭受的不公待遇抱不平的人。之后更是数次对其施以援手，最终成为对方为数不多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让骆旭感到奇怪的是，本该在他死后才出场的少年不知为何却早早与自己相识，往来天净宗的次数更是与日俱增。
顾沚初从不掩饰自己对骆旭的亲近仰慕，也许是性子使然，骄傲明艳的少年就像只有着明确领地意识的猫，毫不留情地驱赶走所有靠近男人的其他弟子。
甚至就连骆旭养在院子里的两只猫，如果不是他发现得及时，也都差点被少年扔了出去。
这次骆旭再没如同往常那般纵容对方，而是难得动了真火劈头盖脸地将人痛骂一番。末了更是冷声下了逐客令，直接将气得红了眼眶的少年送出山门。
本以为按照顾沚初的脾气，即便不会因此跟自己决裂，也肯定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亲近。但让骆旭没想到的是，少年竟就这么守在山门守了数日。看那架势，如果不是他因故下山刚好撞见，只怕对方真会就这么一直守下去。
倔强的少年至始至终并没有服软认错，只是在见到骆旭之后，默默地跟着他身后，随他一起杀妖诛邪。骆旭有些哭笑不得，索性缓声教育对方一番后，先一步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结果哪知反倒惹得少年直接在大街上嚎啕起来。
着急忙慌安慰着扑到自己怀里委屈大哭的家伙，骆旭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在远处的人群中，有个与顾沚初同样年岁的清丽少年，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
江辞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
他不是没见过那人面对宗门其他弟子时虚伪和善的笑脸，对方惯会装出一副蔼然醇厚的模样，骗得一群眼瞎心盲的蠢货无脑追随。
如今这副手足无措的劝哄模样也肯定是那人浮伪的伎俩，为的不过是让那个旁宗的天之骄子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眼见远处的那场闹剧在男人温声细语的宽慰声中逐渐止歇，江辞秋神色恝然地收回了目光。
悄无声息地将暗中朝自己探来的几只手掌斩落，在撕心裂肺的痛嚎与人群惊恐的呼喊声中，少年消瘦的身影很快没入巷角的黑暗中。
他自幼在市井长大，对旁人的好恶格外敏锐，而那名他该唤作“大师兄”的男人，从初见起，看向他的目光里便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他不知道对方那份恨意因何而起，但数年的折辱却让他认清骆旭那张道貌岸然的英武皮囊下藏着怎样阴毒险恶的心肠。
所以当发现将自己从飞剑坠落中救下的居然是骆旭后，因伤力竭的江辞秋仍是强提一口真气，将自己硬生生从对方怀中推了出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背脊摔砸到地面前，有风轻柔地将他托了起来。
“师弟你没事吧？”
耳边忽然响起道低醇的担忧问询，肩膀随即被人搀扶住，熨帖的暖意自对方掌心传出，江辞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骆旭竟然是在驱动真元替自己疗伤。
“你是哪个峰头的？怎么伤得这么重……”
“啪——”
抬手毫不犹豫打落了对方手臂，江辞秋借着恢复的小部分气力迅速疾退几步，他冷冷地看向因自己的反应而有些懵然的男人，单手撑着佩剑，戒备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眼见那双浓密的剑眉渐渐皱起，江辞秋正要冷嗤对方“装模作样”，不曾想眼前的人却并未如他所预料那般发难。
似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男人朝江辞秋洒然一笑，没见他有任何动作，骨节分明的手里却在下一瞬便多出了件色泽莹润的青碧瓷瓶。
“下次小心些。”缓声将瓷瓶放在两人间的空地上，在少年冰冷敌视的注视下，骆旭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转身御风远去。
一直到那道高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许久之后，江辞秋才又将目光落向地上的那抹青碧。
即便他修为低下，却也还是能感受到萦绕在瓶身周围的盎然灵气。
天净宗丹坊百年一制的培婴丹，哪怕自己再完成上百件任务也无法兑换一粒的灵药。
江辞秋几乎是立刻便将骆旭今次的异样算作了心血来潮的戏耍。但很快，他却又想起对方那句极为可笑的问询。随手将凌乱散落的发丝束在脑后，少年错眸看向冰冷剑面上映出的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渐渐蹙起了眉头。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雅致的小院中，一身红衣的顾沚初有些不满地冲正跨进院门的男人问道。
只是不曾想话音未落，便有一连串的“喵呜”声接连响起，一白一狸两道毛茸圆滚的身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迅速朝门口的骆旭奔去。
看着两只狸奴瘫倒在男人脚边翻来翻去的撒娇模样，少年脸上不豫愈盛，“下月我生辰你当真来不了？”见对方歉意颔首，顾沚初怒道，“你就不能不去那劳什子福地？”
“事关宗门，不可儿戏。”骆旭蹲下身一手抵住一颗猫头熟练地挠着猫咪下巴，语气平和地回道，“你的生辰礼我已经提前备好，是你之前想要的那件法宝，只是还需几日功夫剥去前人印记，但肯定能赶在你生辰前炮制好。”
“谁稀罕了。”顾沚初撇了撇嘴，但到底也没真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胡搅蛮缠，“那等你回来，得陪我去幽冥海一趟。”
“嗯，好。”
“你就不问我去那儿干嘛？”
“反正陪你便是。”
“这还差不多。”顾沚初嘴角压抑不住地翘了翘，脸色骤然转晴。
少年明快的嗓音与手底下的咕噜声一同传入耳中，骆旭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张眉眼鲜秾的笑脸，心中却不可自抑地生出抹怅然。
他注定无法履行与顾沚初的承诺。
在月余后的小福地历练中，他会因无意间抓住一只魅妖，记起十六年前与柳清泽的往事。从而被情绪裹挟，试图设计让所有人撞见江辞秋与魅妖媾和的不堪场面。只是在众人赶到前，他就被忍无可忍的少年暴起反杀。
最后的任务会在那一瞬完成，他将功成身退，离开这个世界。
而在这之后江辞秋会被扣上残害同门的罪名遭到追杀，但这个过程中，他会遇上像顾沚初那样愿意相信他帮助他的朋友，也会有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爱人。最终洗清冤屈，力挽天倾，大道登顶……
也算是苦尽甘来。
想到这里，骆旭心底的那点怅然忽然就又变得释怀。
受这样的心境影响，之后的日子里本就对门内弟子格外友善的男人越发慷慨随和起来。借着历练在即的名义，骆旭几乎将原主这些年积攒的天材地宝神兵利器都送了出去，但唯独院中的那两只小东西让他犯了难。
既非仙禽也非灵兽，不过是寻常的土猫，在自视甚高的修士眼中连充当玩物都不配，更遑论让对方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