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孤夜明火（2/2）

音落许久却未见回应，想来他定然是又睡了过去，兰若生眼见那青衣公子倚木枕花而眠，不出一会儿漫天的桃花春雪便落了他满袖；四下暗香浮动，疏影横斜，更衬得他眉眼如画，恰如醉卧在桃林间的花仙，美得让人不忍心惊扰。

身旁的紫袍医者又轻叹一声，欲要转身离去，忽听林中肃风乍起，吹动花枝飘摇，方才还温和的春意骤得冷了下来，周遭寒气弥散，让不少喜暖的生灵皆敬而远之。

不过瞬息之间，那名面容冷峻的白衣道长已经立于两人身前，他的神情淡漠如霜，满头银发高束于冠中，一身素氅及地，鹤姿巍然如山，万物皆不可撼其威。

“…老谢？！”

兰若生顿时惊诧不已，正想开口询问，然而谢陵风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旋即俯身抱起了尚在树下昏睡的云青崖，一言不发地抬步欲要离开。

“…你给我等等！”兰若生怒上心头，立刻拦在他身前，看着在那白衣道人怀中意识全无的好友，厉声质问道：“谢陵风，你究竟把青崖当作了什么？是道侣…还是玩物？他是西海的青鸾，并非你的笼中鸟。”

对方听罢脚步一滞，回身重新看向他，那副模样依旧清冷难近，带着几分令人想要退避的不怒自威之态，缓缓开口道：

“自然是道侣，你何出此言？”

“既是道侣，那你又为什么逼迫他双修？”兰若生甚是恼火地说道。

谢陵风闻言轻笑一声，而后望着自己怀中无比乖顺的青衣美人说道：“既是你情我愿之事，又何谈逼迫之说？”

“…况且，就算本尊如今真的想将他当作鸟雀豢养，你又能如何？白泽，此事本与你无关，莫要再置喙半分。”

说罢，他的脸色骤然一冷，墨眸深处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如此阴鸷的目光看得兰若生脊背发凉，喃喃自语道：“老谢你真的变了…”

虽然现在的谢陵风陌生的让人害怕，但相较于自己，兰若生更为担心云青崖的处境会如何，他爱慕着对方，自然也会同意谢陵风的肆意索取，哪怕已是遍体鳞伤，也唯有百般忍让。

白衣道人不再言，敛目搂紧了怀中人纤瘦的腰身，自嘲般地叹气道：“又或许是我从未变过吧…”

不论是昔年太虚观的谢道长，还是如今的谢陵风，云青崖自始至终都从未看清过，但却心甘情愿地飞入了精美的牢笼中，再也无法逃离此间。

桃花落尽，灵蝶无踪，水泽桃林中再不见那抹青影，余下一只孤单的红雀儿在树间啼鸣，却唤不来青鸾为伴。

兰若生目送着谢陵风携人离去，有意阻止，但实在无能为力，他不知今后会如何，现下也只得怅然而归。

山外，斜阳映孤影，云鸿杳无音。

日落西山，残晖如血，可于栖息于北溟的魔族而言，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九幽魔域久不见天日，他们自然也没有所谓时间的概念，醒了就狩猎操练，累了就休憩寻欢，如同野兽一般的生活才是魔之本性。

已临近傍晚，演武场中身披铠甲的天魔军接踵而至，比肩而立；在他们身前，漆黑染血的玄龙幡正猎猎作响，未尽的残阳将天幕染为两色，一面赤霞如血，一面昏黑如夜，恰如这旌旗。

但忽然间，天色骤暗，九霄之处殷雷咆哮，云端传来一声苍劲的龙吟，使得众魔皆是浑身一震，旋即同时跪伏在地，齐声道：“恭迎尊上——！”

暗云翻涌，那游弋其间的乌金玄龙缓缓睁开猩红的双目，而后化成一道赤光降落到高台之上，转瞬间变为了身着金纹黑衣的魔族男子，他浑身散发着冷冽杀伐的煞气，那双狭长的血眸微眯，慵懒中又透出几分凌厉，甚至让人不敢直视。

燕无渊扬了扬手中的赤红长刀，目光略略扫过座下群魔，最终落到那名赤发魔侯身上，见到对方始终一动不动地半跪在地，遂冷声开口道：“三日之后即是出兵之日，一切可妥当？”

凌羿俯首在高台之下，低声恭敬道：“禀尊上，一切皆已妥当，吾等天魔军将从无界山出发，攻下九黎万神坛，摧毁那群东海贼子于人界的所有势力，抵达燕州边境，如此离东海便只有合虚山之隔。”

玄衣魔尊顺势将长刀插入脚下的石台中，赤色的双眸凶光毕露，充斥着无尽的杀念，他抬首望向飘飏的旌旗，向着台下群魔高声道：“吾等蛰伏千载，便是为今时一战，大荒之中绝不再容东海神族肆意妄为，此战无论结果如何，凡我幽都子民，誓取东海神域，绝不退缩！”

话音未落便激起台下群魔沸腾，他们纷纷起身，振臂呼喊着：“永随魔主，绝不退缩——！”

天边残日西沉，北溟的夜空却连一丝光亮也无，唯有营帐前燃烧的篝火堪堪映出一方荒土，燃尽的草屑化为点点晖光，消融进尘埃，亦如那生于北溟幽都的子民永远无法触及的星辰，他们期待着自己的王能够带领他们，走出这漫漫长夜。

孤夜苦寒，惟火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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