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黍离(2/2)
听了王匡这番话,范阳並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来在屋內来回踱了几圈,最后停下脚步道:“也许我只是觉得太危险了,你相信吗?我有一种预感,雒阳最近会有一件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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軹关陘。
东汉从雒阳出发,前往并州的道路大体上有两条,一条是从孟津渡过黄河之后,沿著太行山脉的东麓一路向北,到邯郸附近转而向西,走井陘进入上党盆地;另一条路则是从孟津渡河之后,便折向西北,经过軹关陘,进入山西的运河盆地,然后沿著汾河谷地一路向北,直入晋阳。后面这条路是最快的那条路,按照史书上的记载,魏晋南北朝时,东西魏曾经在雒阳以北的邙山数次大战,高欢的鲜卑铁骑从晋阳发兵,最快时三天就能直抵孟津的黄河北岸边。
所以张奐离开雒阳后,就选择了这条路。先从孟津走浮桥渡河,然后从河內郡軹县沿著王屋山往西北而行。一路上只见山势愈发陡峭,最后变成一条狭长的峡谷。峡谷两侧,峭壁千仞,如刀劈斧削,直插云霄。山石铁黑,草木稀疏,相杂其间,更显峻拔。山风呼啸,穿谷而过,发出呜呜咽咽之声,宛如鬼哭。
峡谷底部,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勉强容得车马通过。大军排成长蛇之阵,缓缓前行。旌旗猎猎,戈矛如林,在狭窄的山谷中绵延数里。铁甲相击,发出鏗鏘之声,马蹄踏在石上,火星四溅。
峡谷之上有山鹰盘旋猎食,见大军过境,发出阵阵唳声刺破长空。远处山巔,云雾繚绕,时聚时散,仿佛有神人窥视。更兼日色將暮,残阳如血,映得山石皆赤,仿佛千百年来战死於此地的將士鲜血又浮现出来了。
张奐骑在马背上,看著两厢山势,心中暗想自己虽然领大军,但行於峡谷之中,亦如螻蚁负芥,渺小不堪。这山势之险,自然之威,著实令人胆寒。
“还有多久能到絳邑?”张奐问道。
“回稟將军,按照这个速度,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到!”嚮导答道。
“这么久?”张奐皱起眉头:“不是说这已经是最近的路了吗?”
“將军,若是连夜今晚是可以赶到,可这地势险峻,道路狭窄,您这又有輜重车辆,所以——”
“我明白了!”张奐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之后问道:“这絳邑是不是春秋时的晋国都城呀?”
“將军这话倒也不错!”那嚮导笑道:“不过呢!这要看您问的是哪个絳邑了!”
“哦,这还有几个不成?”张奐被勾起了兴致,笑道。
“那是自然!”嚮导笑道:“晋献公时建都於絳水旁,所以晋人称其为絳邑;后来晋景公时,晋人又迁都到新田,这新都也被晋人称之为絳邑,旧都被晋人称之为旧絳,与新都相对应。”
“原来如此!”张奐点了点头:“这二城现在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嚮导苦笑道:“先是诸卿家自相攻伐,战国时这里归了魏国,又是秦人和魏人你杀过来,我杀过去。秦灭六国后就另外建新城了。现在那两座絳邑早就成了两片废墟了,倒是有村民在上面种地,倒是时常能从地里翻出点什么来!”
“哎!”张奐听到这里,不由得长嘆了一声:“当初晋人建都於此,为诸侯之长,又是何等的威风,却不想只过去短短百余年,城郭宫殿就化为了一片废墟。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何人哉?”
张奐所咏嘆的这段诗出自《诗经王风黍离》,其诗词大意是一位一位周室的大夫途经宗周故地时,看到旧时宗周的宫殿城郭已经坍塌,化为废墟,农夫在上面开垦田地,种上了庄稼。这位大夫见到此情此景,想起了昔日宗周的盛况,与现在的悲凉,不由得感慨做诗起来。而西汉建都於关中,东汉建都於雒阳,与周本有宗周在关中,后面因为周幽王末年之乱,宗周因为內战和蛮族入侵受到破坏,平王不得已东迁到了雒阳,放弃了关中的王畿宗周之地,周王朝也隨之衰落下去,再也无法回到昔日的天子盛况。
对於张奐这样的士大夫来说,西汉和东汉被认为是一个王朝,而东汉王朝建立者也认为自己的歷史使命是重建汉王朝並復兴至昔日的盛况。但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上东汉王朝与西汉的极盛有一个相当大的距离。这些士大夫们自然会有这种故国之思,尤其是东汉王朝也在走下坡路,那种对未来的不祥预感就更让他们体会到那种悲凉了。
嚮导不敢多嘴,唯恐惹来无妄之灾。不过张奐似乎已经將他遗忘了,他对著远处的山脉感嘆良久,终於下了宿营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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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用的是最好的鯨脂蜡烛,张奐依然不得不將地图凑近火光,才能勉强看清。地图上面的线、方块和文字似乎都长了腿,跳来跳去。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好缓解眼睛的酸涩。老了,自己也许已经真的老了!这次战爭应该就是自己最后一次了。无论是贏还是输,打完之后自己都已应该向太皇太后上书告老,回乡养老了。说实话,自己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三公、县侯、食禄,对於家族,自己问心无愧,即便到了地下,也足以面对祖宗了。
“问题是自己这次还能打贏吗?”
张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面对这个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儘管在雒阳时,魏聪在和自己推演时,反覆强调过要儘可能避免与鲜卑人的直接衝突——谁都知道现在幽州和并州根本无力发动一次深入草原的远征,而一旦失去南匈奴的屏障,檀石槐就能將自己的骑兵投放在长达万里的漫长防线的任意几个点上,边境的守军根本来不及集结起来。一旦交手必然败多胜少。
唯一的办法就是儘可能以武力为后盾进行外交交涉,把那个南匈奴王子要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