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三皇子的眼神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可我却忽略不了他眼底的幸灾乐祸。皇家勾心斗角,哪能由傻子活到现在。可现在这些事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怒红了眼,狠狠瞪著三皇子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说什么?哦,宋勤文宰相病逝了,相府小姐日后没有靠山了。”
我身子一软,鬆开了手。不久前我还握过宋爹的手,他还疼爱地摸过我的头。原来人世沧桑中,生离死別真的太容易。恍惚间我仿似明白了醉酒的月老常在嘴边念叨的那句话——
凡人无奈,神仙薄凉。
耳边所有的嘈杂,混乱,包括眼前的人都消失了一般,我孤立地站了一会儿,抬头仰望苍天,咬牙切齿:“你大爷的!”
忽然有人大力地拽住了我的手臂,將我双手反拧至背后,我疼得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耳边的声音这才渐渐清晰起来,是禁卫军的人在我耳边大喝著:“大胆!竟敢行刺三皇子!”
我抬头粗略地一扫,数名禁卫军已將三皇子护著往后退,三皇子摸著脖子一脸被嚇呆了的模样,我恨得咬紧牙关,但心中更多的却是无奈,想我堂堂祥云仙子,今日竟被几个凡人欺负去了。这感觉实在是过於糟心。
可下一个瞬间,不知从哪方传来了嘈杂,我还没弄清状况,身后扣住我手臂的两个侍卫倏地“噗通”两声栽倒在地,我狠狠一愣,却有一只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
来人手起刀落间,四周的禁卫便全趴了下去。
我愕然,在他稍稍停顿下来之时,狠狠推开了他,我怒道:“你他妈傻啊!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陆海空被我推得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站稳身子抬起头来,红著一双眼瞪我:“我他妈就是傻!”他在塞北军中学到了不少骂人的话,偶尔路过训练场还能听著他粗著嗓子骂士兵的声音。但他对我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连大著嗓子说话也不曾有过。
今日,他是急了。
祭天台下不知从哪里躥出来了许多黑衣人,与下方的禁卫军们战作一团,祭天台上,禁军本就不多,被陆海空砍了几个,其余人皆紧紧围在三皇子周围,也不轻易攻过来,我与陆海便在这天朝的祭祀场上破口大骂起来。
“我不要你救,给我滚!”
“我偏要救!”陆海空大声道,“不要找那些狗屁藉口!什么男女之爱夫妻之情,我不懂又如何,我只知道你今日若真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我大可立即转身就走,你若今后能过得快乐安寧,我断不会再说一句废话!可你会吗!宋云祥你敢和我保证你以后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吗!你若可以……”他声音一顿,手倏地摸上了我的脸颊,他的指腹带著不属於这个年纪的粗糲,是他辛苦生活的证明。陆海空哑了嗓子,“你若可以,你他妈还哭什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我想了好久,心里翻翻覆覆地飘过了无数话语,辩解的,刁蛮的,耍混抵赖的,但所有话到嘴边却生生变成了一句颤抖著的:“爹去了……”
陆海空怔了怔,抬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安慰我道:“莫哭。”他话音一落,脸色倏地一沉,“云祥,我们回去再细说。”
我还在怔神,陆海空却不由分说地一把揽住我的腰,提气纵身飞速往祭天台下而去,他將手指放在嘴里,响亮的口哨吹出,数百名黑衣人皆欲从缠斗中抽身退出。
但奇怪的是禁卫军却越来越多。我心里这才觉得蹊蹺。
若说宋爹去了,皇帝不知当有多高兴,我与三皇子结亲也没用了,他大可立即昭告天下,命我守孝三年。但皇帝偏偏將消息压了下来,仍旧办了这场婚,既然办了便肯定有他非办不可的理由。
如今看来,皇帝约莫是猜到陆海空会来。而陆海空不会不知道他一旦出现会有多大的危险……
我抱著陆海空的脖子,看了看这个少年郎日益坚毅的侧脸,突然有点不甘地想,凭什么这只能是一世情劫。
忽然眼角余光中有一点晶亮闪过,我转头一看,却是祭天台上的三皇子推开了周围人的保护,站了出来。
我对陆海空道:“这样抱著,我有些喘不过气啊,陆海空,你背我吧。”
陆海空手臂微微一用力,我只觉眼睛一,一下便好好地趴在了他的背上,我惊嘆:“这是什么功夫。”我咳了咳,又清了清嗓子道,“搬东西多方便啊。”
陆海空轻声道:“云祥,出城再说。”
我点头应了:“好。”脑袋有些无力地搭在他的肩头,我突然想到陆海空小时候有一次在相府玩累了,他央我背他回家时的场景,那时本来我是想將他扔在那里不管的,可是他哭得委实可怜,我便不情愿地背了他回去,適时夕阳斜暮,相府到將军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在我肩头沉沉睡著了。
而今艷阳高照,我却愣是瞅出了点日落的模样,我闭上眼,轻轻道:“原来被人背著,这样舒服啊,难怪都能睡著了。”
我身子有些酸软,手攀不住他的脖子。一直不停地奔走让陆海空的气息变得急促,他唤道:“云祥,搂紧些。”
“嗯。”我应了,拼尽全力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还没出京城,还没有安全,我便不能鬆手。
意识有些模糊,我好似看见李天王在书案前抓耳挠腮地急:“不一样啊!这和我写的不一样啊!怎么死错人了!”
我看得咧嘴笑了出来,哼哼,大鬍子李,你道我小祥是这么好欺负的。你想让陆海空先死,若我喝过孟婆汤,那后半生必定鬱鬱寡欢,生生愁死,但现在,他死不了了。
他还有好长的一生要走,还有好多美好的事情去经歷,不是作为初空歷劫的瞬间,而是作为陆海空,一个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人,精彩地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云祥?云祥……”
他声色压抑,带著三分嘶哑。
我睁开眼,看见了漫天飘雪,陆海空的脸在我上方,白雪覆了他满头苍白,仿似他今生已老。
“哎呀,下雪了。”我声音沙哑,但却出奇地觉得精神头十足,浑身轻极了,比我做祥云那阵子还要轻盈许多。
陆海空搂著我,轻声道:“你別怕,我们去找大夫,能治好你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在离开祭天台的时候,三皇子投来的那只暗器,扎进了我的背心。不用猜都知道暗器有毒,而皇家的毒,哪是隨隨便便便能治得好的。
我现在这么精神,只怕是……迴光返照吧。
“陆海空,我爹当初对不住你,现在,便当我替他还了吧。”
“宋云祥,你从来不欠我什么。”陆海空几乎咬牙切齿道,“你拿什么还。”
“啊,那正好。”我笑了笑,“咱们两讫,以后谁也不欠谁了。”我眯起眼,仿似看见了鬼差自远方踏来,“陆海空,下辈子你別再撞见我……”
我话音未落,他却猛地埋头。我惊骇,感觉到他温热的唇贴在我冰凉的唇上,隔得太近,我反而看不见他的脸,只感到一滴一滴咸涩的水珠滚进我的嘴里,让我唇齿间皆是一片苦涩。
一时间,我竟不想去计较他的行为算不算是非礼。只觉自己心口也灼热得发疼。他在我唇上摩擦,赌咒发誓一般道:“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得撞见你。”
我苦笑:“別这样说。你会后悔的……”
这一世一过,我如此早早地去投了胎,陆海空寿终正寢之后下来肯定找不到我,且那时,他变作了初空,恢復记忆之后应当也不会想来找我了吧……
从此以后我都与他错了开,不会再遇到了。
“你好好过完这一生,努力活著。”我眯眼笑了笑,“先走一步。”
魂魄离体,我立即被鬼差捉了住,他们嘰嘰喳喳地叫著,牵著我往黄泉路上走。
我心头陡然伸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不舍,似心痛,我回头一望,却见陆海空贴著那个已停止呼吸的冰凉身体,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