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2/2)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刹那间,群情激昂。什么八卦、什么震惊、什么害怕,全被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冲散了。一道道身影争先恐后地跃上石台,刀枪剑戟、拳掌指爪,各式兵刃和起手式纷纷亮了出来,瞬间将原本还算宽敞的石台挤得满满当当。数十道灼热而战意高昂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白曦身上,声浪汇聚:
“请盟主赐教。”
白曦满意地看着眼前这群自己送上门的“乐子”,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她转头对还有些懵懂的辞九温声道:“去那边石凳坐着看,别被波及。”指向不远处一个视野极佳的石凳。
待辞九听话地退到安全位置坐好,白曦这才不紧不慢地解下了腰间配剑——望舒。
然而,她并未拔剑。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望舒剑连同古朴典雅的剑鞘一起被白曦握在手中。她随意地掂量了一下连鞘的长剑,仿佛那只是一根趁手的棍子。随即,她手腕一抖,剑鞘斜斜指向地面,摆开了一个极其简洁、却透着渊渟岳峙般气势的起手式。
那姿态,随意中带着睥睨,仿佛眼前这数十位跃跃欲试的天骄,不过是等待“指导”的一群顽童。
“来。”白曦只吐出一个字,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你们可以一起上”的淡然。
一股凛冽如寒冬的气场,以她为中心瞬间弥漫了整个习武台。台上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刚才还热血沸腾的众人,心头莫名一凛,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小半步。
上啊。”
一声充满煽动性的高喊打破了台上那因白曦气场而凝滞的瞬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数十道人影,各展绝学,带着破风声,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中心那道持鞘而立的白色身影,汹涌扑去。
然而,就在这喊杀声震天、众人奋勇争先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泥鳅般,以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从汹涌扑向白曦的人潮缝隙中“滋溜”一下滑了出来。其动作之快,身法之滑溜,简直与刚才喊“上啊”时那副带头冲锋的激昂模样判若两人。
这人影,正是百晓生。
他几个轻巧的纵跃,快如鬼魅,竟直接落在了辞九所坐石凳旁边的空地上,甚至还非常自然地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位置离辞九不远不近,既方便观看,又显得不那么刻意。
辞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看着旁边这位刚刚还喊打喊杀、此刻却一脸云淡风轻摇着扇子的仁兄,忍不住疑惑地问:“你……你不是喊得最大声、第一个冲上去的吗?”她明明记得刚才就是他率先响应,还煽动了众人。
百晓生闻言,“啪”地一声合拢玉骨折扇,用扇骨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笑容:“唉,盟主夫人此言差矣。”他刻意加重了“盟主夫人”四个字,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在下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舞文弄墨尚可,这打打杀杀的粗活……实在是有心无力啊。白盟主此番‘恩赐’——”他扇尖遥遥一指台上那已然化作一团白色风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的身影,“还是让诸位身强体健的兄弟们……好好品尝吧。”
辞九被他这“文弱书生”的自称和他那过于坦然的临阵脱逃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
百晓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立刻凑近了些,脸上换上一副“分享秘密”的表情,压低声音解释道:“盟主夫人有所不知。”他目光重新投向台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到极致的光芒,紧紧地追随着那道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的白色身影,“白盟主她亲自出手的次数实在太少、太珍贵了。每一次出手,都如同惊鸿一瞥,难以捕捉。唯有像眼下这种‘大场面’——”他指了指台上被当成沙包一样不断被击飞、惨叫连连的众人,“她才不得不稍稍展露些许真功夫,动作也必然会比平时慢上那么一丝丝……而这,恰恰是我唯一能真正看清她动作轨迹的机会。”
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情报工作者特有的兴奋:“夫人您看,”他示意辞九望向台上,“您现在只能看到一道白影,以及每隔几息就有一个倒霉蛋惨叫着飞出来,对吧?”
辞九凝目望去,确实如此。白曦的身影快得如同鬼魅,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游走,望舒剑鞘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冰玉流光,每一次挥动、点刺、格挡,都精准无比地落在某个围攻者的破绽或发力点上。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骨骼错位的脆响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嚎,一个个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力道震飞出去,摔在台下或远处的石台上,激起一片尘土。
整个场面,宛如一场单方面的、效率极高的“人形冰壶”清理大赛。
百晓生紧盯着那团白色残影,眼睛一眨不眨,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画面在飞速闪动、解析、记忆。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笑容,声音带着绝对的自信:“而我百晓生,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什么绝世武功。而是我这双眼睛——”他指了指自己锐利如鹰隼的双眸,“天生过目不忘。只要被我捕捉到的动作,哪怕再快、再复杂,也能分毫不差地刻进脑子里。所以啊……”
他摇着扇子,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算计:“坐在您旁边,安安全全、清清醒醒地‘看’着,把盟主大人这难得展露的招式身法、发力技巧、乃至破敌思路,一丝不漏地‘看’进眼里,记在心上——这,不就是最好的、最顶级的‘指导’吗?何必亲自上去挨揍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盟主夫人?”
说话间,台上又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和惨叫。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手持双锤的壮汉,被白曦看似轻描淡写地用剑鞘末端在他双锤交击的瞬间一点,一股沛然莫御的螺旋劲力瞬间爆发,那壮汉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巨象撞上,双锤脱手飞出老远,整个人打着旋儿惨叫着飞出台外,“轰隆”一声砸在远处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灰尘,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而白曦的身影,早已出现在另一个方向,剑鞘如灵蛇般点向一个试图偷袭她后背的剑客手腕。那剑客只觉得手腕一麻,长剑“当啷”落地,随即胸口如遭重锤,眼前一黑,步了同伴的后尘。
百晓生看得眼睛发亮,嘴里还念念有词:“……借力打力,螺旋透劲……妙。太妙了。这一招破双锤的‘点星破岳’,发力、角度、轨迹都很刁钻,记下来。必须记下来。”
辞九看着旁边这位完全沉浸在“学术观察”中的情报头子,又看了看台上那位正以超高效率“指导”着数十位江湖才俊的自家“老婆”,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这桃林岛的清晨……还真是,热闹非凡。
百晓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那团白色风暴,口中念念有词地分析着白曦每一次精妙绝伦的出手,玉骨折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掌心,仿佛在记录着无形的笔记。
辞九则心情复杂地看着台上自家那位“老婆”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指导”着众人。惨叫声、撞击声不绝于耳,一个个身影以各种姿态飞出台外,场面既震撼又带着点荒诞的喜感。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由远及近。只见一个不知被白曦以何种手法击飞的倒霉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儿,裹挟着一股劲风,不偏不倚,正朝着辞九和百晓生所坐的石凳方向猛砸过来。
那人在空中勉强睁开因疼痛和恐惧而泪水模糊的眼睛,视线聚焦的瞬间,魂飞魄散——落点赫然是那位被盟主大人捧在手心里的盟主夫人。
“完了。”这念头瞬间充斥脑海。砸到盟主夫人?那后果简直比被白盟主亲自再揍十顿还可怕。他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尖叫道:
“百晓生兄弟——快!快把我打飞!打哪都行!千万别砸到夫人啊——”
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的恳求。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台上的百晓生,甚至连头都没完全转过来。他握着扇子的右手如同条件反射般,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一抖一转。
“唰——。”
那柄看似文雅的玉骨折扇瞬间展开,扇面并非迎向飞来的“人弹”,而是以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朝着那人身侧的空处看似随意地一抹。
“呼——。”
一股沛然、凝练、雄浑无比的内力,如同平地卷起一股无形的罡风,骤然从扇面喷薄而出。这股力量并非刚猛的冲击,而是带着一股强劲,轻轻巧巧地在那飞来之人的侧面一拍。
“嘭。”
一声闷响。
那原本直冲辞九而来的“人弹”,在空中硬生生被这股横向罡风推得改变了轨迹,斜斜地朝着旁边一片松软的草地摔了过去。
“哎哟喂——。”
虽然摔落在地时依旧发出了痛呼,但比起砸在石凳上或者误伤盟主夫人,这结局简直如同天堂。那人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的剧痛,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对着百晓生的方向连连拱手,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多谢。多谢百晓生兄弟救命之恩。改天,改天兄弟我请你喝最好的酒。”说完,一瘸一拐地赶紧远离了这片“高危区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人飞来到被扇开,不过眨眼之间。
辞九甚至能感受到那股从百晓生扇子上涌出的雄浑内力带来的劲风。那内力的精纯和深厚程度……绝对远超自己。甚至比她见过的许多成名高手都要强。
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这位刚刚还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双美眸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讶然:“你……你还说你是文弱书生?。”这内力修为,放在任何门派都绝对是核心弟子甚至长老级别的水准了。
百晓生此刻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折扇,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上依旧在“大杀四方”的白曦,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出手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他听到辞九的质问,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用扇子轻轻点了点额头:
“哎呀,盟主夫人误会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也就关键时刻能扇扇风、躲躲灾,自保而已,自保而已。跟台上那位一比,那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嘛。”他再次强调,语气真诚得让人想揍他。
辞九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再想想刚才那股雄浑的内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但心中那点疑惑和惊讶,瞬间化为了更深的明悟和震撼。
果然。
能在这藏龙卧虎的桃林岛上立足,能跻身天骄榜,能被白曦记住名字甚至“指点”过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真是弱者?这百晓生,藏得可真深。他那副插科打诨、收集情报的做派,恐怕才是他最好的伪装。
而更让她心神激荡的,是台上那个持着未出鞘的望舒剑,在数十位至少也是天骄榜中游水平的年轻俊杰围攻下,依旧如同闲庭信步、游刃有余的白色身影。
她以一己之力,压制了整个战场。
剑鞘翻飞,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击打在破绽或力点上,动作快到留下残影,效率高得令人发指。那些平日里在各自地盘上也算叱咤风云的天骄们,在她面前,竟真的如同被大人戏耍的孩童,毫无还手之力。
白曦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真正急促。
这份举重若轻、深不见底的恐怖实力……这才是站在年轻一代顶点的,真正的绝世天骄。
辞九望着那道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所向披靡的白色身影,心中的挫败感早已被一种混杂着骄傲、向往和强烈斗志的情绪所取代。她握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无比坚定。
习武台上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
白曦的身影如同穿行于风暴中心的白色幽灵,望舒剑鞘在她手中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挥动、点刺、格挡,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一声短促的痛呼,以及一个身影摔出台外。
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不过盏茶功夫,原本拥挤喧嚣的石台,已然变得空旷寂寥。只剩下横七竖八躺倒在石台边缘或直接摔在台下草地上的身影。呻吟声、抽气声、揉搓痛处的嘶嘶声取代了之前的喊杀声,交织成一片凄惨的“课后总结”。
白曦依旧持着那柄望舒剑鞘,静静地立于台心。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气息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场一人独战数十天骄的“指导”,不过是闲庭信步地散了个步。
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台下哀鸿遍野的“学生们”,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堆需要整理的杂物。随即,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石凳的方向,落在了辞九身上。
就在白曦视线移过来的瞬间。
“盟主夫人,今日多谢让百某看到这场‘精彩绝伦’的指导。受益匪浅。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向夫人请安。”
一直安坐在辞九旁边、仿佛沉浸在“学术海洋”中的百晓生,如同屁股底下装了弹簧般,“噌”地一下弹了起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对着辞九匆匆一拱手,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此地不宜久留”的机警。
辞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辞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头想回应一句,却发现——
人没了。
只有一阵带着桃香的微风拂过,石凳旁边空空如也。那身影竟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衣角都没留下。其溜走的速度和隐蔽性,比他刚才临阵脱逃时展现的身法还要快上叁分。
辞九:“……”她默默收回目光,心中对这位“文弱书生”的评价再次刷新——这厮跑路的功夫,绝对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之一。
“哼,溜得倒快。”一声带着点慵懒和宠溺的轻哼在耳边响起。
辞九转头,白曦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面前。方才台上那横扫千军、睥睨众生的凌厉气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冰蓝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温柔的笑意,仿佛盛满了融化的春水。
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起了辞九微凉的手。那触感温润细腻,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走,”白曦的声音轻快而柔软,如同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拉着辞九便往石台下走,对那些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学生们”看都没看一眼,“该回家吃饭啦。”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盟主大课堂”从未发生过,仿佛她们只是早起散了个步,现在该回去享用早餐了。
辞九被她牵着,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又看了看身后那片“哀鸿遍野”的习武台,再对上白曦那纯粹而期待的眼神……一种极其复杂又无比熨帖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家这位“老婆”……还真是……
辞九忍不住轻轻回握住了白曦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唇角弯起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弧度,低低应了一声:
“嗯,回家吃饭。”
两道身影,手牵着手,踏着清晨微凉的石板路,在桃花纷飞中,朝着她们那间飘着烟火气的小院走去。
只留下身后习武台上,一群捂着痛处、面面相觑、怀疑人生的年轻天骄们,在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