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万民拥戴」（1/2）

车马驶入梨原县时，天色已暗。

季明推开车窗，一股餿味扑面。

与之伴隨的，是孩童断续的啼哭。

车窗外，长街两侧，蜷缩著三三两两抱作团的流民。

他们襤褸的麻衣裹著浮肿身躯，指甲缝里嵌著乾涸的河泥。

『奇怪。』

季明记著，在游戏里，梨原县应该还算富庶才是，怎么会……

他蹙眉叩响车壁道：“停车。”

“殿下……”萧婉兮攥紧韁绳，声音亦是有些发颤。

“去问问。”季明道。

萧婉兮翻身跃下马车，然而，绣鞋刚刚沾地，便被拽住了裙角。

蓬头垢面的老嫗匍匐在地，拼出仅剩的力气不住磕头哀求：“贵人……行行好……行行好……”

“这位婆婆，这是发生了何事？”

“北边……龙王又走水了……”

“龙王？可否仔细说说？”

萧婉兮俯身欲扶，话音却被此起彼伏的呜咽吞没，更多枯瘦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

“贵人，给点吃的吧……”

“可怜可怜……”

“我家孩子饿了好多天了，求求了……”

季明转动轮椅正要折返取粮，却是顾青禾比他更快一步。

女道姑盯著难民怀中啼哭的婴孩，发间呆毛蔫蔫耷拉。

她摸出油纸包，指尖在芙蓉酥上悬了又悬，最终闭眼往人群一拋。

抢到了的难民不住地朝她千恩万谢，而后又有更多的难民一忽儿间围拢上来。

女道姑看著难民，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吃的，贝齿咬紧。

下一刻，糯米酪、胡麻饼、栗子糕……雪片似的散开，难民们饿狼般扑抢。

她攒了好久的吃的，原打算要在接下去的半个月里美美享用，而今，只剩半块糕被她捂在胸口。

捂得紧紧，捂至了滚烫，却还是在一个脏兮兮的小手怯生生伸来时，一个“疏忽”被“偷”掉。

季明亦是此刻，推著轮椅从车厢中出来，双膝上叠著箩筐，乾粮在其上堆得冒尖。

他將箩筐递给萧婉兮，示意她分给眾人。

“多谢恩人……”

“活菩萨显灵……”

【叮！】

【拥戴+1！】

【拥戴+1！】

在一眾难民的千恩万谢声中，季明的视线在游戏面板上微微停驻了片刻。

“殿下。”

而萧婉兮也是在此时，终於问明了状况：“他们都是梨北逃来的难民，梨河龙王前些日子走水，七县堤坝全溃，南边的州府为了不被波及，连夜封了官道——他们，都是抢在铁锁落下前衝过来的。”

“梨河龙王？”

季明听后，想到什么，不禁眉头微挑，心下嗤笑。

一头恶蛟，也敢自封龙王。

对这一位，季明自是不会陌生，梨河恶蛟，乃是《登仙》1.0版本时的第一个大型副本的boss。

性残暴，喜食人。

出场没多久，就被一眾玩家们组团给灭了。

只是如今这方世界再无玩家清剿，倒让这畜生盘踞梨河作威作福，囂张至今。

难怪他印象里本还算得上富庶的梨洲，成了贫苦之地，各官员一听要被调令来此，尽皆闻之色变。

……

听闻这里有善人救济，越来越多的难民接连涌来。

季明车上乾粮有限，片刻便分了个乾净。

后来的难民挤在车旁，见筐底空空，哀嚎声此起彼伏。

季明看著游戏面板上的【梨洲之主·万民拥戴（17/10000）】，当即开口：“车上粮已散尽，稍后我会另购米粮，在城西设粥棚济民。”

此言一出，眾灾民哭声稍歇，浑浊的眼中泛起希冀，却仍有些將信將疑地交头接耳。

季明也不多言，示意萧婉兮驾车转向，连客栈都未落脚，直奔粮铺。

然而，梨原县的粮商掌柜一见季明要大量购粮，忙也堆笑摆手：“公子见谅！粮仓早被县中大户包圆，一粒米也匀不出！”

季明心知这是豪族囤粮抬价的惯用伎俩，未再废话，只是隨手將一枚玄铁令牌拋出。

掌柜拾起，定睛一看——

令牌正面鐫“池”字，背面雕虎符纹，竟是镇北將军池夏容的私令！

未等掌柜缓神，另一块凤纹玉牌又砸落在案，赫然是当朝皇后信物！

“这、这……”掌柜佝僂的脊背渗出冷汗，枯瘦的手指几乎捏不稳令牌。

他自是看出来了季明来头不小，但此时却陷入两难。

镇北將军与皇后的威势固然骇人，可这两位的势力毕竟不在梨洲，得罪了这两位，自己或许会没命。

但本地豪族扎根百年，盘根错节的势力堪比“土皇帝”，他要是敢得罪，那是一定会没命！

若是今日开了粮仓，怕是明日全家就得被绑去餵鱼。

正满头大汗犹疑间，那位轮椅公子身旁的小侍女，竟是忽地“錚”一声拔剑。

剑尖犹在滴血，血腥气扑面。

萧婉兮在季明的授意下，笑吟吟的把剑刃往掌柜脖颈上一贴，嚇唬后者道：“方才西街粮铺的掌柜，寧肯抱著粮仓哭丧也不肯开仓——”

她手腕微抖，血珠顺著剑槽滚落，在掌柜的衣襟上溅出点点刺目的猩红，

“你猜，他现在怎么著了？”

掌柜吞咽著唾沫，不敢答话，暗道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季明適时轻叩轮椅扶手，温声接过话头：“掌柜的，我知你为难，只是满县饥民实在令人不忍，若县中大户怪罪，你只管说是我逼的，让他们儘管来寻我便是。”

见这位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看了眼自己颈上滴血的长剑，掌柜忙不迭应道：“大人慈悲心肠，实乃梨洲百姓之幸，小的即刻开仓！即刻开仓！”

季明指挥粮铺伙计將成袋粮食搬上马车。

望著车马扬起的烟尘，掌柜摸了摸自己衣襟上的血渍，那股强撑著的气一泄，双腿顿时发软，险些瘫坐在地，幸而被一旁的女儿眼疾手快搀住臂弯。

“爹！”少女遥望渐行渐远的马车，杏眼亮晶晶的，“这一回，街上那些灾民，是不是有救了？”

“你懂什么！”

掌柜缓过劲来，重新端起架势，瞪了女儿一眼，兀自冷笑，

“前几日，王员外家的车队掛著『賑济灾民'的旗號出城，转头就去了梨北，在那边用三斗陈米换走五个水灵丫头！你可知，现在去那边领个清白姑娘是什么价吗？五斤黍米！只要五斤黍米！”

说著啐了口唾沫，望著北边官道方向恨声道：“偏生往北的要道全叫官兵封死，老子要是有官场门路……”

也特娘的能跟著狠狠赚上一笔！

他没赚上，所以就更恨以此敛財的那些豪士官绅们！

“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哪个不是一丘之貉？你还当真以为那个坐轮椅的货色，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少女闻言难以置信地鬆开搀扶父亲的手，绷紧小脸正色道：“爹爹见死不救是迫於豪族威势，女儿能体谅，可您怎能拿王员外那些腌臢勾当，来揣度那位公子！那位公子自打进城时，就散尽了车上所有的乾粮，女儿方才特意跑去看了！”

“呵，做做样子罢了，不演那出戏，他怎么骗人开仓？”

“爹爹，您……您太让女儿失望了！”

少女重重跺脚，衝出店门，气得身后的掌柜直骂混帐。

这一幕，恰也被苏摇枝看到。

主僕二人比季明晚了半个时辰进城，甫过城门，便被两侧蜷缩的灾民惊住。

断续的哀嚎，婴孩的啼哭，让她一度想起故国城破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