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见韩三屏(2/2)
傍晚七点,酒店门口的积水映著霓虹灯。
寧言望著远处驶来的黑色奥迪,突然想起在魔都见过的顾怀山。
同样的黑色轿车,不同的是顾怀山的司机总提前三分钟开车门,而韩三屏的座驾直接碾过水洼,溅起的泥点在他裤脚晕开深色斑点。
“寧导!”车门打开,韩三屏的笑声先涌出来,短髮根根分明像麦茬,富態的脸庞在路灯下泛著红光,“早该来看看你这金熊导演了,让中影的老头子们眼馋去吧!”
握手时,寧言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拍电影磨出的硬壳,比张国墙握枪的手更粗糲。
“韩董折煞我了,”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拍肩的手,“您才是中国电影的舵手,听说《英雄》的秦军方阵动用了八个师的兵力?”
包厢里的暖气裹著樟木香,寧言引导韩三屏坐在主位,注意到他西装袖口的中影標誌绣得极深,几乎嵌进布料。
服务员端上武昌鱼时,韩三屏忽然摆手:“小寧啊,咱別来虚的,”他夹起一筷子油燜大虾,虾油滴在桌布上像枚红色印章,“《计程车》的票房,中影可是盯著呢。”
寧言的汤匙在骨瓷碗里顿住。
“全靠观眾捧场,”他轻笑,“倒是张导的《英雄》,才是给中国电影开疆拓土的大手笔。”
韩三屏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油光发亮的镜片映出寧言的倒影:“顾怀山找过你了吧?”
他接著压低声音,“那老傢伙跟我打了三十年擂台,现在盯上你这棵青苗了?”
瓷勺碰在碗沿发出脆响,寧言望著窗外的长江夜景,货轮的灯光在江面划出银线:“顾董关心晚辈,聊了聊发行的事。”
“发行?”韩三屏突然大笑,震得水晶吊灯轻晃,“他是想让你把母带交给上影博物馆吧?”
寧言右眼瞼微微一颤,“韩董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先出去。”韩三屏打发陈默和其助理出去。
等包厢门关上后,韩三屏倒上一杯酒,不顾寧言的劝阻,自顾自喝了一口。
他身子凑近,身上的菸草味混著虾油香,“知道93年陈凯鸽怎么从坎城回来的吗?他的《霸王別姬》母带,现在还锁在中影的保险库里呢。”
寧言的后背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桌布上的稻穗纹,那是刘艺菲上次来剧组时,非要让道具组绣的。
“这儿也没旁人,顾怀山约你见面是让你站队上影吧。”
“韩董说笑了,我一个小导演哪有那分量。”
“小导演?能拿金熊奖的小导演?电影票房三天3000万的小导演?开画七百块,顾怀山难道是傻子?”韩三屏眼睛一眯,带著些笑意说道。
“別紧张!”韩三屏拍拍寧言的肩膀,“去年国家加入世贸,每年进口片数量增加了一倍,以现在的国內市场容量,票房大部分都要被外国影片吃走。”
“上影主导的电影节,每年大奖有几个是国內的,找你,到底是招揽还是驯化?”
“肉烂在锅里,那也是自家的锅里,要是被別人连锅都端走,还能剩什么?”
他抽出湿巾擦手,动作突然放缓,“国家入世了,每年20部进口片变成40部,好莱坞的子弹马上打进来了。”
长江的汽笛穿透双层玻璃,寧言看见韩三屏的领带夹闪著微光,是枚缩小版的中影厂徽。
“顾怀山要的是听话的棋子,”韩三屏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他发疼,“而我,要的是能扛著红旗过雪山的兵。”
包厢里的气氛突然凝固,只有空调外机在雨夜里嗡鸣。
寧言望著韩三屏镜片后的眼睛,想起在南京麦田看见的鹰——锐利、霸道,却又带著护雏的温度。“韩董的意思是?”他轻声问。
“很简单,”韩三屏鬆开手,靠回椅背,“中影的大门永远为敢拍敢闯的导演敞开……”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在武汉拍的《风吹麦浪》,有段码头爆破戏差点要了刘艺菲的命?”
瓷杯在桌面上磕出闷响,寧言抬头,看见韩三屏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他的后背。
那里货轮爆炸时被灼伤,伤口早已经消失不见,此刻好似正隔著衬衫隱隱作痛。
“是意外,”他轻声说,“但也让我明白,有些坎儿,得带著血往前闯。”
韩三屏大笑,笑声震得包厢顶灯的水晶串子轻颤:“好!”
他拍著桌子站起来,“就要这股子狠劲!下个月中影开新导演座谈会,你带《风吹麦浪》的样片来……”
他忽然凑近,声音里带著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分量,“让那些老学究看看,什么叫带著麦香的中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