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三圣(1/2)
第83章 三圣
积雪封霜,徐徐而行。
轺车在离丞相府还有三十余丈开外便停下了,董仲舒走了下来。
也就是戌时初,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在相府门前,董仲舒站住了,远远地望着这座自己梦里曾经无数次来过的府第。
府门廊檐下那四盏大红灯笼,竟照得人心都是热的。
世事沧桑,二十年前承明殿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试后,他狂言大丈夫终将位极人臣的情形恍同昨日。
可是,就这三十余丈的路程,他竟走了二十年,却依然没能走到对岸。
心潮难平走到相府门下,拾级而上时,门口站着的门房先问道:“是博士吗?”
董仲舒当然能听出他话语中那种既有惊讶又有审视的意味,带着笑问道:“相国睡下了吗?”
“还没。”
“烦请通传,董仲舒前来拜见。”
“请博士先入门房稍等片刻。”
公孙弘披着一件长衫,静静地站在书房里,望着董仲舒慢慢走了进来。
“见过相国。”
“是仲舒啊。”
董仲舒进入相府时,想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和预想,但这时都没有发生,公孙弘的表现,就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平静地招呼着再见的老友,“来了好,来了就好。坐下,慢慢说。”
“是,相国。”
董仲舒坐了下来,望着公孙弘,公孙弘也在望着他,两位同年一时相顾无言。
到底是公孙弘先开了口,“我八十一了,你也有五十九了吧?”
“是,下官今年虚岁六十了。”
“《论语·为政》:‘子曰:‘六十而耳顺’,修行成熟,功德圆满,仲舒,你成了。”
“耳闻其言,而知其微义,是谓耳顺,六十甲,六十杖年……”
董仲舒笑道,“……相国是说,下官到了还乡之年,该走了吗?”
“你啊,总是知道那么多的大道理,也总有那么多的见解,但你和我,现在都已经满头白发,是白头同年,我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意思呢?”
董仲舒望着公孙弘苍老的面容,“相国,四年前,是您推荐我去胶西国担任国相……”
“我是个小人。”
公孙弘接言,坦诚道:“我四十岁才学《公羊》,经学功底远不及你,是以,我在外朝靠着逢迎陛下,官至公卿之位。
而你在中朝凭借着真才实学获得陛下青睐。
你瞧不起我,我也不待见你,所以在陛下不满你的灾异说时,我便谏言陛下让你去凶险万分的胶西国,既能让你远离长安,也是想着借刀杀人。
幸好,你没有死……”
“有人死了。”董仲舒打断了他,“那个上交推恩策的主父偃,是死在你的手里。”
在胶西国那三年,他面临过无数次来自胶西王的刺杀,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只是回头望见来时路,才惊觉自己走了那么远,等到了太子储君为了正统法理烦恼时效力脱身的机会。
两人之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生死之仇。
又是一阵沉默,公孙弘长嘘一声,“是啊,有人死在我的手上。”
在这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不少人都死在他的手上,也有一些人因为他才活下来,没有什么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董仲舒的书生气,公孙弘很羡慕,也很安心,这样耿耿于怀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威胁的人。
“仲舒,你为何而来?”
“奉陛下旨意,问相国何时还乡。”董仲舒说道。
他不得不承认,公孙弘的政治手腕,中朝无人能企及。
不论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很难让这位布衣丞相倒台。
都是公羊家,招数都一样,在陛下势弱的今天,想扳倒公孙弘是不太能做到的。
那就只能让公孙弘自愿离开。
公孙弘沉吟了一下,才说道:“我并无致仕之念,愿在相位终年。”
“陛下愿保平津侯府富贵绵长。”
一位刻薄寡恩的君王,竟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在中朝官吏看来,这非常不易了。
但在公孙弘看来,就显得有些可笑了,陛下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却承诺他人之族富贵绵长,且不说他有太子储君的许诺,就是没有,陛下的口碑,他也信不过啊。
“有陛下诏书在此。”董仲舒取出皇帝诏书,上言很简单:“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虽然没有明写“死罪可免”,但大意是如此。
这下。
公孙弘可笑不出来了。
但不是心动,而是心惊肉跳。
当年窦婴的死,他是亲眼见证的,窦婴、灌夫和田蚡交恶,被田蚡抓住把柄下了狱,为了救灌夫,也为了救自己,窦婴道出家中藏有汉景帝遗诏。
这本该是救赎之物的东西,却最终导致了灌夫被灭族,而窦婴,也被以“伪造遗诏”族诛。
因为在尚书署中,并没有该份遗诏的存档。
根据大汉律法,皇帝诏书必须一正一副,必须存档,而没有副本存档的遗诏,即为伪诏。
在窦婴死后,朝野上下就有诸多猜测,但基本是三种,第一种,窦婴伪造,第二种,汉景帝没有存档,第三种,尚书署存档被毁。
第一种不太可能,窦婴以先帝遗诏是为了自救,不是为了要将全族性命搭建去的。
第三种也不太可能,当时王太后和丞相田蚡是势大,但也没有达到能毁掉先帝遗诏的地步。
第二种可能性是最大的,遗诏没有存档。
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汉景帝忘记存档,另一种是汉景帝故意没有存档。
这么重大的遗诏,如果说汉景帝忘记存档,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如果说汉景帝故意没有存档,就是汉景帝挖了个坑在等着埋葬窦婴和窦氏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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