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2)
“那可有危险?”眉林追问。
“无妨,那气息只是你们交合时染上的,会使他的內力增长些许,但不致命。”巫温和地应,语气中有安抚之意。
眉林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耳根一下子红透,刻意忽略掉身旁那突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抿紧唇不再言语。
片刻后慕容璟和换好衣服出来,眉林垂著眼,听他跟牧野落梅道別,听牧野落梅在这种要紧事上所显露出的明理大度,即便感到有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没抬起头来看上一眼,直到那人脚步匆匆远去。早晚都是要像这样决然相背而行的,又何必再去贪恋那一眼。
慕容璟和走后,巫仍然按著自己的步调给牧野落梅清除身上的蛊虫。牧野落梅与眉林这两个从来就没对过盘的女子,竟被迫不得不白日同池,夜晚同室。但因为清蛊之术使人疲惫不堪,牧野落梅没什么精神和心思找眉林麻烦,眉林自然不会主动挑衅,所以二十多天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眉林体內的君子蛊一直处於活跃阶段,消耗生气的量也大幅度增加,若不是巫每日都要给她熬製催发生气的药物,只怕早已支撑不住。即便如此,眉林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枯竭。但因为牧野落梅在,所以她从没开口询问过巫。
有的时候半夜醒转,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说什么没生命危险,其实都是骗她的吧。然而她更清楚,即便明知会要以命换命,她也没另一条选择。只不过是,心里会更难受些而已。
越秦並没跟著慕容璟和去南越,所以每天都会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那一天,牧野落梅身上的蛊虫基本上已经清除乾净,全身上下再找不出一个虫洞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换了层肌肤似的,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巫取出了插在眉林穴位上的蓍草,划开她的手腕,接了一碗血,然后让牧野落梅喝下,巫说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彻底清除她体內的蛊毒。
牧野落梅喝罢,片刻之后便开始哇哇呕吐起来。
眉林躺在自己的床上,听著那几乎要把肠子翻转过来的声音,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直到一个小小的头颅凑到她面前,小声地跟她说话,才稍稍找回些意识来。
“阿姐,阿姐,你还好吧?”越秦看著眉林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没有丝毫光泽的肌肤,满心担忧地问。
眉林勉力振作,示意越秦將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听我说,不准哭。”她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越秦反而一下子红了眼圈,心中不安起来。然而抬头看到她眼里透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倒真不敢哭出来,闷闷地嗯了声又將耳朵凑了过去。
“如果……我是说假如我死了……敢哭就滚出去,別再来见我!”眉林刚刚把那个死字说出来,就见越秦嘴角一扁,不得不厉声喝住。见他当真收住,这才继续,“我死了的话,你若不怕麻烦,就送我去荆北吧……在那里找一个春天会开的地方,就这样埋了。”
越秦没有出声,有泪水顺著他的脸滑下,落在眉林脸唇上,她只作不知,仍然平静缓慢地往下说:“別弄什么棺材……就这样埋了。与其拘於棺材草蓆那一方之地,倒不如与泥土相融,滋养出一地春,我也好跟著沾些光……”最后一句,她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越是这样,越秦越受不了,没等她说完,他突然站起身冲她吼了句“我討厌你说这种话”,就这样冲了出去。
知道他定然是去找一个地方埋头大哭,眉林无奈地嘆口气,並不理会牧野落梅投过来的奇怪眼神,缓缓闭上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握紧一把刚刚从少年身上摸来的匕首。
按理,牧野已经完全好了,依她对眉林討厌的程度当立刻搬离,但她却並没有。
这一夜,两人仍然同室而寢。
夜深,当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眉林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地,握著匕首走向牧野落梅的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成全你。”她低声对躺在床上的人道。说著,驀然抬起匕首,向那人刺去。
一声闷哼,那人似乎被刺中,驀然纵身从床上跃起,一掌反击在眉林的胸口。
当王府中的人被惨叫声惊醒,衝进房中时,看到的便是牧野落梅一身是血地昏迷在床上,眉林瘫在床前地上,手中还握著带血的匕首,已经没了呼吸。
接到牧野落梅遭刺以及眉林死亡的消息时,慕容璟和已解决了南越残孽,正跃马西燕战场,战意昂扬,纵横无阻。
拿著眉林因妒生恨刺杀牧野落梅不成,反遭击毙的字条,慕容璟和在牛油灯下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仿佛不明白上面说的意思似的,而后平静地叫来侍卫,让人把传情报的人拖下去砍了。
“这种不著调的东西也敢送来,留著有什么用。”他如此说。
幸好清宴一直在旁边侍伺,想办法拦下了,然而等他看清楚慕容璟和扔给他的纸条內容时,也不由得呆了呆,一向灵活的脑子倏忽空白一片,无法思考。他想,这事是有点荒谬,荒谬得……可笑。
“越秦呢?怎么不见他来?”努力甩开那种茫然不真实的感觉,清宴看向跪在地上那个脸色苍白的信使。
“牧野將军感念眉林姑娘救命之恩,容越秦按其遗愿將尸身带去荆北埋葬了。”信使冷汗津津,生怕一个回答不好又要被拖出去。
清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慕容璟和,一时脑子也转不动,便挥了挥手让那信使退了下去。
帐中两人一坐一立,相对无语。好一会儿,清宴才迟疑地道:“爷,可要返京?”
慕容璟和揉了下额角,目光落在面前案上的敌方军事布防图,淡淡道:“这种鬼话你也信?你何时见那女人主动招惹过麻烦?”语罢,便將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图上,同时也意味著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清宴看著他映在灯影中的侧脸似乎变得越发冷峻严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清宴的预感被证实了。
就在次日,慕容璟和竟硬是在西燕那座守得如铁桶般的边关大城上敲开了道缺口,然后下达了屠城的命令。
看著站在城中最高处,漠然注视著修罗场一样的內城,神色冷酷的男人,清宴知道必须儘快將人弄回昭京,否则西燕必成一片焦土。
反覆思量,最终他不得不求助仍在京城养伤的牧野落梅。牧野落梅遂以伤势沉重为由,终於成功让慕容璟和暂离战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慕容璟和返程途中突然改道,带著护卫折向了荆北。
他终究还是相信了那个消息。
二月来,桃红了杏白,油菜儿遍地开,柳叶似碧裁……
荆北的二月,野遍地。
一骑两人踏著酝酿了整整一季之后绚烂绽放的春漫无目的地游荡於山峦荒地间,有时两人共骑,有时男人牵马女人趴伏马背,有时又是男人背负著女人,马儿悠然跟在后面……
她说她喜欢春,他便带她看遍这天下的春。
遇到溪水清澈可爱的时候,男人会让女人在旁边坐著,然后掏出身上的手帕沾了水给她细细擦拭脸上手上的污渍,再给她披好外面银白的袍子。
“你怎么连一身好衣也没有?待到了城里,我给你置几身衣服。”他给她顺了顺发,又摘了枝串著两朵黄色小的迎春插在上面,柔声道。
他背上她,缓步在满山的野山梨林中,头顶是漫漫华华的莹白,如同刨落的玉屑洒在天地间。
“记不记得,你以前也这样背过我,现在换我背你了……”顿了顿,他满目怀念地看向远方,微笑道,“你个子小,又拽又驮的,其实真是难受得不得了。哪像我这样稳当舒適。”说著,他託了託身后的人,儘量將姿势放得更舒服一些,生怕硌著了她。
翻过山,下面一片长著茸茸绿芽的田地,再远些,便是隱在绿树间炊烟裊绕的几户人家。
他在山巔上站了一会儿,没有靠近,而是横著山岭而行。
“其实我也会唱歌。”走著走著,他突然道,“比你那个什么桃啊杏的有意思多了;你听著,我唱给你听。”
他站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衝著空旷的山野飘荡的浮云放开喉咙吼了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啊呸,什么破歌!”没有唱完,他自己先唾弃起来。
他反手摸了摸背上女人的头,笑道:“放心,我不是那莽夫霸王,你也不是娇滴滴的虞姬。每次都是你丟下我,我是再也不会丟下你的。”这话是对他自己说的。
然后,他沉默了下来。
他专找野盛开的地方走,没日没夜地走,骑著马,走著路,一刻也不停下来。某天,他们循著灿若云霞的桃走到了一个小镇上。他便背她进了一个饭馆。上前阻拦的人统统被揍得鼻青脸肿,鲜血横流。
他要了一桌的饭菜,他夹菜餵她,却餵不进去,於是只好又要了粥来。
“你吃点……”他舀粥餵食的动作生疏而彆扭,但是很温柔,温柔得让躲在饭店后面和外面偷看的人都怀疑自己刚才真是被这人打了。
那粥餵进女人的嘴里,又顺著已经有些溃烂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在胸前衣上。他慌忙掏出帕子给她擦乾,神色很有些惆悵。
“不吃便不吃吧,我陪你就是。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等回了京,我再让人给你弄好吃的。”他摸了摸女人的发梢,眼中露出宠溺的神色,然后蹲身又將她背了起来,“我带你去买衣服……”说话时,他从身上掏出一绽银子扔在桌上。
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路上小摊子有好玩的东西,他便掏钱买下来递给背上的女人。虽然女人从来没有接过,他却仍然乐此不疲。
“我好像没送过你什么。”他侧头说,耿耿於怀。在记忆深处翻找,却终究没找出送过给她的东西来,连温柔也没有。
以后,这天下的东西,但凡是世间能寻的,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路上的行人都远远避开,连摊贩也都跑了,没人找银子,他也无所谓。一边跟女人喁喁细语著,一边满含兴致地瀏览著两旁的货摊和店面,寻找著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然而就在快要到达成衣店的时候,原本散得空旷的大街一头突然涌出一群人,拿著锄头镰刀,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衝来,间中还夹杂哭號大骂的声音。
“快快,就是他,快抓住……”
“打死他……大伙儿打死这个偷死人尸体的疯子……”
“哎哟天老爷啊……我可怜的儿啊……我苦命的闺女……”
直到將那些人踢飞几个后,他才听清他们所说的话,不由得怔了怔,突然一个翻转將背上的女人放下,伸手撩开遮住她左额角的髮丝。定定看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挑开那右边的刘海。
他如石般僵凝在原地,而后,驀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状极欢愉,却在转瞬又变成號啕痛哭,哀慟欲绝。直看得那些人面面相覷,惊疑不定,无人再敢上前,连叫骂哭闹的声音也消敛了下去。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青衣侍卫悄无声息地排开人群走上前,將一件长袍披在他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