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祸福难料(2/2)
“你这话回的好,我会如实回旨。第二个问题,现在陕西受了灾,皇上打算派人南下整顿盐政,以百日为期,筹粮二百万石以作賑灾之用。杜秉宪,你觉得此法如何?”
“难!”这次杜延霖的回答很简短。
“难在何处?”杜延霖的回答出乎了传旨太监的预料,他愣了一会儿,才反问道。
“自宣德以后,『开中法』坏,盐政便积弊日深,此乃国家百年沉疴,以百日为限解国家百年痼疾,岂非天方夜谭么!”
“杜秉宪误会了,”传旨太监闻言微微探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皇上的意思是百日內先把银子收上来,解了眼前这燃眉之急再说。”
“若不管盐政,只管收钱,这倒容易。”杜延霖缓缓支起镣銬缠绕的手臂,慢慢站起身来:
“无非是寅支卯粮、饮鴆止渴罢了!”
传旨太监闻言大惊失色,灯笼险些脱手坠地:“杜秉宪何出此言?”
杜延霖攥紧了手中握著的腐草:“公公,如果你是巡盐御史,朝廷要你百日內筹粮二百万石,你会怎么做?”
传旨太监怔住了。
杜延霖也没有真的要问传旨太监的意思,而是自问自答道: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加征盐税,搜刮民財!其次就是预支盐引,透支未来盐课岁入。如此,別说是二百万石粮,就是再多一倍,也可轻鬆筹得!”
“你...”太监惊退半步撞上铁柵。
“可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说到这,杜延霖深深嘆了口气:
“灶丁不堪重负、弃灶逃亡,盐场十灶九空;盐引壅积更甚、盐政更加糜烂。这恐怕不是陛下的本意吧?”
杜延霖说完,牢房內短暂陷入沉寂,唯闻不远处囚徒们压抑的呻吟。
两只老鼠顺著灯笼光边缘迅速从杜延霖的脚背上窜过,在火光中拖出长长的阴影。
“如果让杜秉宪您去巡盐,”传旨太监咽了口唾沫,半晌才问道:
“您会怎么做?”
“盐政之难,难在利藪盘根、蠹虫噬柱。”杜延霖杜延霖慢慢地坐下身来,摇动著镣銬哗哗作响,“其中官商勾结,不知有多少国帑不入太仓,而是流入私宅。”
说著,杜延霖突然抓住铁链重重一抖,金属撞击声惊得老鼠四散奔逃:
“若是我总理盐政,便行雷霆手段彻查贪腐。抄了那些贪官蠹吏的家,则二百万石粮唾手可得!待水清之后,再破而后立,改革盐法,一改盐政百年积弊!”
“您刚才也说了,盐政之难,难在利藪盘根,”传旨太监的嗓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
“一个盐转运司不知牵涉多少权贵,您一个七品监察御史,若是真的贸然牵涉其中,怕是死无...”
传旨太监说到此处,顿了顿,然后换了一个相对温和一点的字眼:“祸福难料啊!”
杜延霖轻笑一声:“在其位就当谋其政,若朝廷真的让我总理盐政,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传旨太监闻言手中的灯笼猛地一晃,豆大火苗將杜延霖清瘦的面庞在石壁上投出摇曳暗影。
他望著眼前这个镣銬加身的罪臣,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突然撩起袍服前襟,对著杜彦霖深深作揖:
“公今日所言实在振聋发聵,刑余之人今日方知何谓风骨。公適才所言,我会一字不漏回稟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