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里剑鸣响彻夜(2/2)
王五没有回头,只盯著剑身上斑驳的锁链纹路,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没...没做过。”
陆寒的声音发涩,昨夜梦境里的焦土、断剑、那声“吾主”突然涌进脑海。
他想起十岁那年发高热,王五背著他翻了三座山找郎中,路上自己迷迷糊糊时也说过胡话,可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画面。
王五的肩膀抖了抖,锈剑在他掌心转了半圈,锁链纹路擦过他掌纹里的旧疤。
那是三年前替陆寒挡下偷铁贼的刀留下的。
“有些事,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他突然將剑塞回腰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灶台上的柴灰簌簌落在陆寒脚边。
陆寒望著他佝僂的背影,喉间像卡了块烧红的铁。
十年前雪夜的温度还在记忆里发烫。
王五用胸膛焐著他冻僵的手脚,说:“小寒以后就是我亲儿子”;三年前他被地痞打断肋骨,王五举著烧红的铁棍追出二里地;可此刻这个总把他护在身后的人,却用后背对著他,像在守著什么比命还重的秘密。
“叔!”
陆寒脱口而出,陶碗“噹啷”掉在地上,粥水溅湿了王五的鞋尖。
他往前跨了半步,却在触及对方衣角时顿住。
王五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被什么阴寒的东西盯上了。
“该送犁头去镇西了。”
王五弯腰捡起陶碗,指腹擦过陆寒手背的薄茧。
“铁锤在院里。”
陆寒盯著院角那把陪了他五年的铁锤。
枣木柄被手汗浸得发亮,铁锤头沾著新打的铁屑。
他走过去时,靴底碾过一片碎瓷。
是刚才摔碎的陶片,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像极了昨夜泥墙里嵌著的白骨。
手刚触到锤柄,陆寒猛地一颤。
有股热流从掌心窜进手臂,顺著经脉往丹田钻,像有人往他血管里倒了碗烧刀子。
他下意识握紧木柄,锤头竟发出嗡鸣,震得虎口发麻。
“这是...”
陆寒屏住呼吸,试著挥了半下。
风擦过耳畔时带著尖啸,空气里竟留下一道淡青色的残影,像被无形的剑刃划开了层薄纱。
他又试了一次,这次看得更清楚:铁锤划过的轨跡泛著幽蓝,和梦里断剑的光色分毫不差。
“小陆哥哥!”
李小娘子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惊得陆寒手一松,铁锤“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串火星。
他慌忙弯腰去捡,却在抬头时撞进李小娘子亮晶晶的眼睛。
她扒著半人高的木柵栏,髮辫上的晚樱颤巍巍的。
“王伯让我来喊你,镇西张猎户催著要犁头呢!”
陆寒应了一声,指尖还残留著铁锤的余温。
他扛起铁锤往外走,经过王五身边时,老头正蹲在墙根翻药草,背影像株被风雨压弯的老松。
“路上小心。”
王五头也不抬,可陆寒分明听见他低声补了句。
“別让人看出异样。”
镇外山林的虫鸣在午后格外喧囂。
陆寒走在青石板路上,肩头的铁锤轻得像片羽毛。
他又试了次挥锤,这次看清了:每当热流涌遍全身,锤头周围就会凝起半寸长的淡青气刃,隨著动作吞吐,像活物在呼吸。
“这是...剑气?”
他想起话本里剑修御气的描述,后颈渗出冷汗。
可他连炼气期都不是,怎么会...
山林深处突然传来乌鸦的尖啸。
陆寒脚步一顿,望著密匝匝的树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著他。
风卷著腐叶的气味扑来,他想起昨夜夜梟青灰的脸,想起泥墙里的白骨——那白骨上的齿痕,和话本里写的“幽冥宗摄魂钉”,好像...
“噗——”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左侧灌木丛传来。
陆寒握紧铁锤,躡手躡脚摸过去,却在看清景象时倒抽冷气:夜梟蜷在树洞里,半边脸肿得像发麵馒头,白骨杖断成两截插在脚边。
他怀里抱著个青铜小鼎,鼎里飘出腥甜的血雾,正往他心口的伤口里钻。
“目標已確认,剑灵残魂確实在他体內。”
夜梟对著鼎口低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
“那小子刚才用锤时显了剑气,和当年...咳!当年剑尊现世时的徵兆一模一样。”
树顶的枝叶无风自动。
陆寒屏住呼吸往后退,却踩断了一截枯枝。
夜梟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凶光。
陆寒转身就跑,铁锤在手里发烫,那股热流又涌了上来。
这次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甦醒,像沉睡千年的兽,被惊醒了。
“追!”
夜梟的嘶吼撞碎林叶,陆寒跑得更快了。
他能听见身后枯枝断裂的声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风声。
直到镇口的老槐树出现在视野里,他才敢回头。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卷著几片枯叶打旋,像谁在半空挥了挥手,把痕跡全抹了。
“小陆哥哥!”
李小娘子举著竹篮从药铺里跑出来。
“我给你留了蒸酥酪!”
陆寒摸了摸发烫的脸,接过竹篮时,指尖碰到她腕上的银铃。
铃鐺轻响,像在嘲笑他刚才的狼狈。
他望著镇里飘起的炊烟,望著王五在铁铺前敲打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熟悉的一切都蒙了层薄雾。
他还是那个每天打八斤铁、喝三碗粥的陆寒吗?
可识海里的热流还在翻涌,铁锤上的淡青气刃还在若隱若现。
“走啊!”
李小娘子拽他的衣袖。
“张猎户的犁头可等急了。”
陆寒跟著她往镇西走,靴底碾过青石板的每一步都沉了几分。
他望著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影子,忽然发现眼底有团幽蓝的光。
和梦里断剑的光,和王五眼底那团火,一模一样。
铁铺的打铁声在身后响起,一下,两下,像在敲打著什么即將裂开的壳。
陆寒握紧怀里的铁锤,热流顺著手臂往上窜,在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不知道这热流会把他带向哪里,不知道王五守著的秘密有多沉,更不知道林子里那个黑衣人,会带来怎样的风雨。
但此刻,镇里的老妇在晒酱菜,孩童在追蝴蝶,李小娘子的银铃还在响。
陆寒望著远处飘起的饭香,忽然想起王五常说的话:“打铁要沉得住气,火候到了,铁自然会开。”
或许有些事,真的要等火候到了,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