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涂刍灵(1/2)
第66章 涂刍灵
【壹】
开封周围地势坦荡、一马平川,不像长安、洛阳、bj、南京、杭州等地都有山峦为天然屏障,地势低洼卑湿,古时就被称为“斥卤之地”,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建都之地。但开封位于黄河之滨,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更是“四水灌都”的水运交通枢纽,获取资源便利。夏、战国时期的魏国、北宋、金等都曾在此定都,有“八朝古都”之称。
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成也黄河败也黄河。开封因水运便捷而屡次成为都城,但也屡次因为黄河泛滥而被掩埋。
从古至今,因兵火战乱城毁国亡的,都会抛开旧都城,另选新址建都,但古都开封历经兵祸水患,每次新的城市都仍是建设在旧城址上,屡建屡淹,又屡淹屡建,形成奇特的“城摞城”现象。在现今的kf市地下三米至十二米处,自上而下迭压着六座城池,分别是清开封府、明开封府、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魏大梁城。
迄今为止,开封是唯一一个千百年来连中轴线都没有变化过的城市。现今最繁华的中山路下面,就是几个朝代开封城的御街。
开封,开、封,不断地开、不断地封——也许就是这座城市被命名为“开封”的原因。在这样城摞城的开封城内有一座繁塔,历经千年依然屹立不倒。
繁塔读起来很像佛塔,而繁除了白色的意思,便是多的意思,所以说繁塔除了是一座白色的佛塔,还是一座有很多很多层的塔。
可是繁塔刚建成时也只有九层,最后留存下来的更是仅剩三层,并没有很多很多层。其实明朝初期的“铲王气”一事,本身很是蹊跷。若只论开封一地,除了繁塔,
还有更出名的“天下第一塔”——开封铁塔在。为何“铲王气”只铲了繁塔,铁塔却一块砖头都没掉过?这从侧面也说明了繁塔的不平凡。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在繁塔的影子里,藏着一座影繁塔。只有在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地点,带着特定的物品和人才能开启这座影繁塔。就跟开封城地下还有好几座城市一样,这座影繁塔在地下也有许多层。
是否进入影繁塔,老板自己都没有想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完西雍来影繁塔看看情况。可没想到医生掉进了影繁塔,他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便毫不犹豫地跟随而下。
跌入黑暗的失重感觉并不太过于难受,让老板皱眉的,是医生竟不知何时挣开了他的手,周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老板便在黑暗中脚踏了实地。看着周围犹如实质的黑暗,老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之中,五感被封闭,总会无限扩大自己的想象力。但在漫长的生命中,已经遇到很多次这种情况的老板,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立着,以不变应万变。
过了很久,黑暗之中依然寂静无声。老板侧耳倾听了半晌,抬起了右手。
他今日出门,在右手中指处戴了一枚不起眼的戒指,戒面上缀有一块平整的孔雀石。老板用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那块孔雀石便向一旁转开,竟是一个盖子。指间瞬间光芒大盛,露出了其下遮盖许久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碧绿的荧光,像一柄利刃,破开了弥漫在身周的黑暗。
班固《西都赋》有云:“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其中悬黎和垂棘都是极其稀有的夜明珠。而老板戒指上这枚,就是垂棘珠。
老板微微抬手,借着垂棘珠的光亮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青白色石砖砌成的甬道,一直延伸到垂棘珠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甬道左右两侧的石砖墙上,都和繁塔外部一样排列着密密麻麻的佛龛。可是有别于繁塔外部那些几乎同样大小的佛龛,影繁塔石壁上的佛龛有大有小,大的佛龛足有一人多高,
小的佛龛也就拳头大小,排列也毫无规则,更无半分美感。而且那些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罗汉,无一例外地表情狰狞,手持着锋利的刀枪剑戟,杀气十足,让人一看就觉得头皮发麻。
老板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身后也有一条甬道,同样延伸到黑暗之中。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迈步向前而行。
这条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佛龛也造型各异,如若仔细观察,会发现竟没有两个罗汉是完全相同的。老板的脚步很慢,有时停下来看看左右两边的佛龛,但都停留不到一息的时间就继续往前,直到甬道的前方隐隐传来些许光亮,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若干被封死的佛龛之中,出现了一个形如偃月的半月形厅堂。这间厅堂不算很大,在半月形最凸出的弧形地方摆放着一张贴合厅堂形状的曲足香案,上面燃着一盏白釉堆塑云纹灯。之前在甬道中所看到的光亮,就是由这盏灯散发出来的。
而在曲足香案前,正有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在来回踱步。他身穿金紫色圆领襕袍,腰间束金玉带,头戴进德冠,身材略胖,腰间的鱼袋正随着他的步伐上下跳动。这名中年男子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用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厅堂外的老板,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漾出了笑容。
“哎呀,莫怪老夫怠慢,实在是这影繁塔之中少有访客到来。”那中年男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他面目慈祥,脸带微笑,令人一见就生出亲近之意,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内做欢迎状,“小兄弟怕是误入此地的吧?老夫煮的阳羡紫笋时间正好,不如进来一叙?”
这中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虽然透着亲和,但实际上暗含威严,应是久居高位之人。这番话说完,见老板依然在门外纹丝未动,他便加重了语气:“这阳羡紫笋茶是陆羽陆先生亲评的芳香冠世,小兄弟不进来一尝吗?
“呵呵,小兄弟不会是不信任老夫吧?看小兄弟的服饰发型,外间应又过了数百年矣。
“小兄弟可知老夫为何在此地?“此乃影繁塔,繁塔的地宫所在。小兄弟可知繁塔是何时所建?“是宋开宝年间起建,一直到淳化年间才建成。而这两个年号,前者属于宋太祖,
后者属于宋太宗。“烛影斧声,赵光义杀死了赵匡胤,又假托‘金匮之盟’继承了兄长的皇位。而
赵匡胤仅剩的两个儿子,一个被赵光义训斥后自杀而死,一个忽然暴病而亡,一个死的时候二十八岁,另一个才二十二岁。要说没什么内情,谁都不信。
“这座繁塔最初确是民间募集而建,但到了赵光义登上皇位时也不过是建成了一座塔基。后来繁塔的建造飞快,只因这繁塔后期靠的几乎全是赵匡胤后人捐赠。
“这繁塔的地宫之内,封存的都是赵匡胤南征北战平天下所得的金银财宝。赵光义虽知晓此事,但繁塔乃佛门圣地,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况且财宝是死的,只要他皇位稳妥,这繁塔也不足为惧。
“可惜这世事无常,谁又能知赵光义虽篡夺了赵匡胤之位,可到了南宋,除了赵构和赵旉,其他皇帝又都是赵匡胤的血脉了呢?兜兜转转,因果轮回。可惜南宋已失汴京,赵匡胤的后人即便知晓这繁塔之下埋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也无法开启。
“后来,这传言在千百年间曲折流传,逐渐失去真意。到了明朝年间,那朱元璋也只知晓繁塔与王气有关,铲平了四层塔,却不知这繁塔地宫里埋藏的秘密。
“而老夫我在这里守了一千多年,终于见到了有缘人。”
中年男子慷慨激昂地说完长篇大论,自觉十分引人入胜,却发现站在厅堂外面的年轻人连神情都丝毫未变。他收起了笑容,用更具诱惑力的语气问道:“小兄弟,这宋太祖的宝藏,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吗?”
老板定定地看了这中年男子片刻,终于抬腿向厅堂的方向走了一步。但他真的只是走了一步,在中年男子期盼的目光中,停在了厅堂和甬道的分隔线外。
中年男子几乎都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唇边的肌肉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到底哪里露了馅?
中年男子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打算再游说一番,但对面的人却先于他开了口:“我就站在这厅堂之外,却未闻到一丝茶香。”
“呵呵,可能是那阳羡紫笋的茶香不甚浓郁。”中年男子调整了表情,微微一笑。“你自称是地宫的守护者,却直呼宋太祖大名,毫无尊敬之意。”
“那已是千年之前,皇帝如何?乞丐如何?不都一样是过眼云烟。”中年男子慨然一叹。
见这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中年男子以为说服了对方,喜意还未爬上眉梢,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散。
“一个唐朝之人知道宋朝之事,也是难得。”
“你……”中年男子震惊地睁大双目,掩饰性地摸着胡须,打算强辩。“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宽大厚重、富贵华丽,都是唐时的风格。那月牙凳、曲足
香案等,都是有唐代特色的家具。这些都还可以说你是喜好古董,甚至连阳羡紫笋是唐朝的贡茶,也可以说你是喜大唐古风。但也许你就是不知道宋朝流行的家具摆设和宋朝风靡的茶叶品种。
“我猜得对否,李林甫李大人?”
中年男子神情一僵,随即眉宇间开始酝酿风暴。“李大人那番说辞编得倒是巧妙,只是宋太祖时期刚结束五代十国的割据,宋朝
皇族自宋太祖起就勤俭修身,皇陵穷得连盗墓贼都懒得光顾。你若说这是宋徽宗藏下的宝藏,我或许还会相信一二。宋太祖?他穷得很。”老板风轻云淡地说道。至于他是怎么猜到这中年男子身份的,这厅堂里唐朝风格的布置、对方身上朝服的颜色,再加上有资格在这影繁塔里的唐朝宰相,可能也就是李林甫了。
李林甫面沉如水地沉默了半晌,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嗤笑道:“啧,真是稀客,影繁塔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新人了呢……”
老板垂下眼帘,用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塔,最初是供奉佛骨、佛像、佛经等物之处,慢慢地就有了镇压之意。《白蛇传》的传说之中,白蛇便被压在了雷峰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而影繁塔里,镇压的都是有怨念的古董。在很久很久之前,时间已不可考,这里曾经被称为影狱。本来此地是建有一座繁台,而后起了一座繁塔,地下的影狱便被称为影繁塔。
老板也没有进过影繁塔,每次送古董来此,都是在特定的时间把古董放在繁塔的影子里而已。他也一直尽量少来此地,因为开封一地对他来说有无法言说的罪恶感。
当年秦国一统六国时,他给王离的锦囊妙计便是水淹大梁,因此计而死伤的无数士兵、平民,都是他身负的罪孽。尽管当年立场不同,屠刀最终也不是他所挥下,但负罪感依旧不可磨灭。
纵使没来过影繁塔,但他也略知一二。在这影繁塔甬道两边的每个佛龛里,都封印着一个身缠怨念的古董。其中有追随着名将饱饮过千万人鲜血的利刃、在刽子手手中砍过无数人的鬼头刀、存放过人彘的噬血瓮……这些古董虽不是原罪,但也被千万冤魂缠绕,早已不能和普通的古董相提并论,若是流传到普通人手中,终会引起大祸。
影繁塔除了封印这些古董,间或也会有大奸大恶之人的灵魂被封印其中。
老板不知道面前这位李林甫就是历史上的那一位,还是对方生前佩带的某种物品所幻化的,但其能把看守的罗汉化为虚无,甚至还能知道唐朝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愧为把盛世大唐一手颠覆的男人。
李林甫是唐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把持朝政十九年。他善于揣摩唐玄宗的喜好,迎合上意,排除异己,上能干预太子废立,下能营私舞弊把控朝臣升迁,表面上对人亲和友爱,私底下却暗藏杀机,口蜜腹剑一词便源自其身。因自身才疏学浅,他连字都会认错,却并不反思自省,反而生怕旁人超越自己,所以他唯庸才是用,对能吏构陷迫害,朝廷风气日益腐败,最终导致安史之乱,原本繁华强盛的大唐一蹶不振,长安失陷,宫室焚烧,黄河一带分崩离析,千万人流离失所。
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若论十大奸臣,这李林甫绝对榜上有名。所以这人被封印在影繁塔之中,倒也不足为奇。
老板微微蹙了蹙眉。这李林甫千方百计地想要骗他走进厅堂,也是因为这影繁塔看似是密不可破的监牢,但逃离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有人愿意以身替之,便可从其中解脱而出。
可惜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每个被封印进影繁塔的古董或灵魂都会直接被封印在佛龛之中,并没有办法随意走动,而普通人又极少误入此地,所以这只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罢了。
老板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厅堂中满身绝望的中年男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年轻人,这是影繁塔的最底下一层哦!”李林甫锲而不舍地呼唤着。只要这人
留下来,他就有机会说服他走进厅堂!老板依旧不徐不疾地往前走着。
“这进影繁塔的,罪孽越深掉得就越深,年轻人,没看出来,你居然是罪孽深重啊……”
老板的脚步并没有半分停滞。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我没有做错!为什么判我有罪!这天下说了算的声音只能有一个!不是我,就
是他!如果不守好自己的位置,我就会变成那个他!”李林甫见老板没有停下,开始声嘶力竭地吼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印在影繁塔,他明明没有做错。
“是说我处理的方法有错吗?可是如果不斩尽杀绝、不斩草除根,就会有无数人
跳出来为他们复仇!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我没有错!“我没有像安禄山那家伙一样妄想篡权当皇帝!我恪尽职守!我没有错!”
那嘶吼的声音随着老板向前而行的脚步,显得越发歇斯底里,在甬道传出去很远,甚至隐隐还有回声。
老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像是期待着他转身。但老板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淡淡地开口问道:“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身后的呼吸声沉重了几分,像是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老板也没指望对方会有回应,继续问道:“以刃与政,有以异乎?”身后一片寂静无声。
老板重新迈步前行。
“有以异乎?无以异也。”这段对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用木棍与用刀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用刀杀人与用苛政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如同当年的大梁城。用刀杀人与用计谋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没有什么不一样。
身后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过,甬道之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有老板踏足石砖的脚步声。
老板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壁前才停了下来。
借着手中垂棘珠微弱的光芒,老板看清了石壁左边有一条蜿蜒而上的石梯,应该是通往影繁塔的上一层。
但是,老板知道这一层其实并不是影繁塔的最底下一层。
在他面前的石壁之上,有一个凹槽。老板从颈间把一直佩戴的玉璇玑摘了下来,放在这个凹槽之中,严丝合缝。
在轰隆隆的机关声中,石壁缓缓地向右边移去,露出后面漆黑深幽的通道与向下而去的石阶。
这一层再往下,才是影狱封印的上古厉器,恐怕随意拿出一件,都能保他在对抗赵高的棋局中得到胜利。
可是医生也掉到了影繁塔之中,以他那也就杀过若干只青蛙做实验的人生,肯定是在影繁塔第一层。而且不知影繁塔规则的他很容易就会被人骗进佛龛,以身替之。
一条石梯往上,一条石阶往下。
黑暗之中,老板摩挲着手上的垂棘珠,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的脸上。
【贰】
医生猝不及防之间掉入了黑暗之中,并没有惊慌失措,尤其下落失重的过程并没有很久,很快他脚下就踩到了实地。
鼻间涌来一股发霉的潮湿味道,医生连忙掏出纸巾捂住口鼻,过了好半晌才适应这股刺鼻的味道。
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果不其然没有信号。啧,为什么一点儿意外的感觉都没有呢?
医生撇了撇嘴,打开手机手电筒,并没有发现老板的身影。如果他没看错,老板应该是跟着他一起掉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好吧,遇到这种情况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到老板来找他就可以了,医生耸了耸肩,乐观地想着。他记忆之中明明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却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自然而然地笃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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