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活(2/2)
“弯!快弯!“虎子赤脚踩住竹节,两个后生拽著麻绳往后拉。
烤软的毛竹弯成月牙状,林砚赶紧泼上凉水定形。
“咔嚓“一声,三根竹子接连裂开,碎屑溅进熬松脂的铁锅,惹得三叔公举著烧火棍追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引水这天,全村人天没亮就聚在山腰,水井边放著二十个祠堂水缸,每个都能装500斤水。
孙秀才握著火把的手直抖:“开闸!“老石匠拽动麻绳,堵著水潭临时挖的缺口的石板“轰隆“移开。
场上静得能听见汗珠砸地的声响。
老族长林广福的菸袋锅早灭了火,枯瘦的手指攥得骨节发白。
三百双眼睛盯著山腰那道竹渠,像枯苗盼著惊雷。
水流顺著竹渠奔涌而下,冲得架在树杈上的铜盆“噹噹“乱响。
“咕嚕——“第一声水响炸破死寂时,林周氏怀里的么儿突然蹬腿哭闹。
浑浊的水头裹著枯枝败叶衝下竹渠,在晒场青石板上衝出蜿蜒的沟。
八十岁的王阿婆“扑通“跪地,颤巍巍的手伸向泥汤:“水...真是水...“。
“接水!“老族长一声吼。
铁匠突然抡起铁锤砸向铜盆,“咣当“震得人头皮发麻:“接水啊!“六百个陶罐瓦盆撞成一片,林三娘的新布鞋被踩掉也顾不得捡,她蓝布裙上溅满泥点,抱著半坛浑水又哭又笑:“俺家豆田有救了!“
“让让!让让!“虎子扛著竹筒狂奔而来,清泉从筒口喷出彩虹。
二丫领著少年团穿梭人群,竹筒挨个往老人陶罐里注水。
栓子爷爷捧著水罐老泪纵横,去年他那亩麦子就是枯死在这罐子里。
林广福的菸袋锅突然“噹啷“落地。老人佝僂著背挤到渠边,靛青衣袖浸透泥水,十指深深抠进湿土。当年他爹饿死在光绪大旱的田垄上,临终前抓著的也是这样一把黄土。
“砚哥儿!“豆腐西施突然扯开嗓子,“让婶子沾沾福气!“她染著蔻丹的指甲沾了泉水,挨个点在少年们额头。
铁匠家的小子趁机躥到竹渠下,撅著屁股喝了个肚儿圆,衣襟滴著水满场疯跑:“我是水龙王!“
水潭水从新开的竹渠倒灌进废井,枯了十年的老井竟“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孙秀才蹲在水井边,铜框眼镜滑到鼻尖。
他从怀里掏出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钻了三个铜钱大的眼:“虎子,数著漏完这碗水要多久!“
“一、二、三......“虎子盯著碗里翻腾的水。
当最后一滴水珠坠入木桶,虎子嗓子都喊劈了:“二十三声!“
老秀才的烟杆在沙地上划拉:“碗眼三个,漏二十三声接满一十三个祠堂水缸......“
“您给句痛快的!“铁匠急得直搓手。
“一天能灌满五万个祠堂水缸!按我们村种穀子的用水量可以灌溉一万五千亩农田。“
西山坳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周寡妇抱著亡夫的牌位扑在废井边,井水正“咕嘟咕嘟“漫过刻著“光绪二十八年枯“的字跡。
老族长捡起菸袋锅,就著井水研开硃砂,在族谱新页上抖出个淋漓的“活“字。
林家村,遇水而活。
所有村民被林砚哄著签对赌协议的心疙瘩,这刻全部烟消云散,换来的是感激和尊敬。
是的尊敬!
林家村的民心这刻开始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