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圣水微澜(上)(1/2)
乐起辞別卢喜,匆匆去寻找兄长乐举商议对策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御夷故城,库莫奚俟斤乙居伐,终於从一场冗长而沉重的睡梦中挣扎著醒来。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隨父亲匍匐在洛阳皇宫冰凉刺骨的金砖之上,朝覲那端坐於九重之上的中原天子。
然而,梦境陡然翻转,他竟高踞於那象徵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俯视著丹墀之下,一群群身影卑微地匍匐跪拜:身著繁复锦绣官袍的中原大臣、裹著羊毛毡袍的柔然可汗、高车酋长,还有那些浑身刺青、装束怪诞的化外之民……
紧接著,视角再变,他重新成为统率万千草原铁骑的俟斤。在库莫奚勇士排山倒海的衝锋下,魏军的骑士与步卒如同秋日枯草般不堪一击。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之后,他傲立於巍峨的城楼之上,接受著族人山呼海啸般的膜拜。
恍惚间,仿佛拓跋鲜卑崛起於草原、问鼎中原的辉煌旧事,即將在他手中重演。
但是,再瑰丽的梦境也终有消散之时。
帐內一片昏暗,唯有篝火的余烬散发著微弱红光。
乙居伐茫然地呆坐许久,才从虚幻的荣光中抽离,沉重的现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回。他活动著酸胀僵硬的肩膀,帐外隱约传来的喧闹声让他蹙紧了眉头。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他声音沙哑,带著浓重的睡意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向守在一旁的妻子染干敦问道。
染干敦一边从锅中舀出一碗肉粥递给乙居伐一边说道;“是妇人们在做弈列洛。这锅肉粥就是刚才她们送来的。”
染干敦正小心翼翼地从一口冒著热气的陶锅中舀出一碗稀薄的肉粥。闻言,她动作微顿,將碗递到乙居伐手中,低声道:“是妇人们又在『弈列洛』了。这粥……是她们稍早前送来的。”
她的语气平静,却透著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
乙居伐接过温热的陶碗,指尖传来的暖意与妻子话语中的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沉默了,碗中升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梦中那战无不胜的俟斤、號令四方的可汗、乃至睥睨天下的天子形象,在现实中瞬间崩塌,只剩下帐外那为战死亲人焚烧祭品、悲泣哀嚎的喧囂,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梦。
那喧囂不是胜利的凯歌,而是为他敲响的丧钟。
“俟斤……还是出去看看吧。”
染干敦的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靠近一步,忧心忡忡:
“昨日你回来之前,我和乌豆伐想去討要些祭胙,她们……她们非但不愿给,还……”
她想起那些妇人冰冷的目光和直呼的“染干敦”(汉女),心有余悸。
在这茫茫草原上,她和儿子唯一的依靠,便是眼前这个刚刚从权力巔峰跌落的男人。
乙居伐心中一沉,放下陶碗。
“乌豆伐!”他唤来儿子,声音里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
“去叫上侍卫,隨我出去……”
然而,当乌豆伐依言上前,轻轻掀开厚重帐帘的一角,一束刺眼的阳光猛地射入昏暗的帐內,也仿佛照进了乙居伐此刻纷乱如麻的心绪。
乙居伐下意识地眯起眼,脚步却迟疑了——
出去?出去面对那些失去儿子、丈夫、兄弟的愤怒泼妇?面对那些质疑、怨恨、甚至仇视的目光?他该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帐帘並非由內掀开,而是被人从外面猛然起。
“俟斤醒了!”一个洪亮却隱含急切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一群人已不由分说地涌了进来,带著帐外的尘土气息和一股无形的压力。
乌豆伐被挤得踉蹌退后,只能跟在眾人身后,紧张地看著父亲。
帐內瞬间被挤满。为首的是几个部族头目,他们的目光复杂,有焦虑,有不满,更有一种审视的意味。七嘴八舌的声音立刻炸开:
“俟斤!出征的勇士十不存一,回来的就这几千人。”
“族人的帐篷空了,什么都没了。”
“请俟斤拿出您的財物和牛羊,分给死者的孤儿寡母,分给活著的勇士们。”
嘈杂之中,乙居伐勉强捕捉到了核心诉求——瓜分他的財產。
一股久违的起床气混杂著被冒犯的愤怒直衝头顶,但多年位处高位的本能,让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儘量放缓语气,试图维持住一个俟斤应有的威严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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