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铃鐺(1/1)
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蒙在槐树胡同口。唐龙刚从那条盘踞著聋老太真身尸骸、瀰漫著腐朽与绝望的地穴里爬出来,浑身沾满腥臭的泥土和暗金血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心口那半截锈蚀的青铜钉,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锐痛,仿佛有只冰冷的手在胸腔里攥紧又鬆开。
他扶著胡同口那堵冰冷粗糙的青砖墙,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拉扯,每一次喘息都带著浓重的血腥气。视线还有些模糊,刚从地底爬出,眼睛尚未適应地面惨澹的晨光。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浓得几乎凝滯的乳白色雾气中悄然析出,如同鬼魅显形。
藏青团绸马褂,浆洗得笔挺,在灰濛濛的雾气里透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考究与阴冷。金丝眼镜的镜片后,目光温润,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水,清澈无害。然而,唐龙全身的血液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仿佛被这初冬的寒气彻底冻结了。
是他!那个曾在青铜人像燃烧的幻象里出现,那个被聋老太用尽邪术供奉的“先生”!活生生的,带著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站在了面前。更要命的是,唐龙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人隨意搭在腰侧的左手上——小指,最上面那光禿禿的一节,消失了!与青铜人像里燃烧的断指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
时间仿佛凝固了。胡同里死寂一片,只有唐龙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疯狂衝撞,震得他头晕目眩。暗金色的纹路在脖颈皮肤下不安地涌动,带来阵阵灼痛,心口的青铜钉似乎也感应到了大敌当前,那冰冷的刺痛骤然加剧,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早啊,唐同学。” “先生”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轻易刺透了浓雾的屏障,清晰地扎进唐龙的耳中。那语调温和,带著师长般的亲切,如同在学堂里偶遇一个勤奋的学子。“或者该叫你…第108號实验体?” 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著微弱的晨光,一片模糊的亮斑,遮住了镜片后可能潜藏的一切情绪。
108號实验体!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唐龙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青铜人像碎裂前,那张暗金面孔带著狩猎者特有的愉悦,宣称跨越三千年、七个世界追捕携带“源种”的虫子……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这恐怖棋局里一个被標记、被观察、甚至可能被“培育”的猎物!一种被玩弄於股掌的愤怒和深彻骨髓的寒意交织著,几乎要將他撕裂。
“聋老太的槐木箱…” “先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落在唐龙沾满泥土、鼓鼓囊囊的怀里。那里面,是刚刚从聋老太乾尸膝头抢来的《锁灵秘卷》和那枚小巧诡异的青铜铃鐺。“好玩吗?”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著一丝戏謔,像是在点评一件孩童的拙劣玩具。
话音未落,唐龙怀中的《锁灵秘卷》猛地一烫!仿佛瞬间被投入了烧红的炭火!隔著薄薄的、沾满泥污的衣物,那灼痛感清晰无比,几乎要烙穿皮肉!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弓起,手死死按住了胸口,既是为了压制那突如其来的剧痛,也是想死死按住怀中那两样可能关乎生死的东西。
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身后,死寂的胡同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嚓”声。是枯叶被碾碎的声音。
唐龙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艰难地、一寸寸地扭过头。心臟在狂跳中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浓雾被搅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墙角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是易中海!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像是关节生了锈的木偶,带著一种僵硬的滯涩感。他手中紧握著那根贾张氏留下的枣木拐杖,杖子正缓缓滴落著粘稠的、散发著不祥暗金色泽的液体,那液体滴落在胡同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出缕缕淡金色的烟气,如同某种活物在呼吸。
易中海在距离唐龙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刻著忠厚与些许愁苦的脸,此刻僵硬得像块石头,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只余下一片浑浊的死寂。他微微张开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嘶哑乾涩,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完全不是他平日的声音:
“表侄…”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吐出,带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感。“先生想和你谈谈灵泉的事。”
先生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温润的目光扫过易中海,如同看著一件趁手的工具,隨即又落回唐龙身上,带著一丝玩味和不容置疑的掌控:“看来易师傅很关心你。那么,唐同学,我们换个地方聊聊?胡同口风大,对你现在的身体可不太好。” 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正是唐龙刚刚逃离的槐树胡同深处。
退路被封死。前有深不可测的“先生”,后有被那诡异暗金液体操控、形如傀儡的易中海。唐龙的心臟沉到了谷底,冰冷的绝望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心口的青铜钉与怀里的《锁灵秘卷》同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灼热,仿佛在激烈地对抗著什么,又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警告。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跑?以自己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態,根本是痴人说梦。打?更是毫无胜算。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怀中这两样刚从地底挖出的东西上!
“好…聊聊。” 唐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儘管双腿仍在微微颤抖。他慢慢挪动脚步,不是走向“先生”示意的方向,而是朝著胡同內侧,那棵盘踞著聋老太真身尸骸的第三棵老槐树挪去。每一步都牵动著全身的伤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先生”看著他移动的方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微微一闪,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淡了一瞬,但並未阻止。易中海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提著那根滴落暗金液体的枣木拐杖,亦步亦趋地跟在唐龙身后,保持著压迫性的距离。
胡同里只剩下缓慢移动的脚步声和枣木拐杖尖端敲击地面的、带著粘液湿滑感的“嗒…嗒…”声,单调而诡异,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