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纷至沓来(2/2)
八凉,十六热,蜜藕、餚肉、白斩鸡、马兰头……
陈腴只认识还不到时令的醃篤鲜,砂锅红烧肉,清炒的肉丝子,獐、麂、鹿、兔饌单上都有,其余都是绿绿,看得出食材叫不出名字。
总之是水陆之饌毕陈。
显然是膳食娘子张嬤嬤大显身手了,宫廷传出来的御膳。
陈故看著一桌菜色,摩挲著双掌,笑道:“今天真是要大饱口福了。”
“王鱼儿”探头探脑走了进来,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供台之上的十八春,至於鼻下一吸,满脸陶醉。
“好酒啊,可惜没上桌。”
陈故一挑眉,不悦道:“放下,这是给你吃的吗?这给今天的寿星公的。”
“就这么放著,他也吃不到,不如我来与他对酌一番。”
说著“王鱼儿”就一仰头,將手中一罈子十八春吨吨饮下。
然后小小的身子当即就瘫软下去。
陈故的视线顺著“倀鬼”转动,又是落在那太公菩萨金身之上。
眉头愈皱,这个混不吝也能修成鬼仙?
陈腴有些担心王鱼儿的身子,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喝法,不得醉死过去?
当即上前查看,却发现他身上一点儿酒味都没有。
陈故出言解释道:“他没事的,把他扶到位置上吧。”
陈腴点头照做。
又是一人踏入庙门,正是那一对死灰瞽目行路却是无碍的施郎中。
一进门就是怪叫道:“嚯,今天的菜食很好啊,我闻著都饿了。”
陈腴看著那自来熟扯开座椅就入了座的黑心鬼,他算是自己在山里最相熟的人了。
轻咳一声,玩笑道:“施郎中,你空手来的啊。”
陈故先一步开口道:“我叫来的人,能空手?”
施郎中笑道:“那不一定,菜式要是不好,我这顿饭就算白吃了。”
施郎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没找著筷子,直接用手抄了块蜜藕送入嘴里,砸吧起来。
点头道:“味道还不错,是李府那张娘子的手艺。”
刚好身为尚食娘子的张嬤嬤端著最后一道清炒绿叶菜上桌,南边酒席总以此菜清口,作大轴。
听著施郎中评头论足的话,当即不留情面道:“蜜汁桂藕,临溪县菜市买的,十五文一斤,谁做都这味儿!”
陈故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你装模作样地干啥?”
施郎中面上有些掛不住,转头“看”这张嬤嬤,说道:“心烦易怒,情志不畅,你这癥瘕之症怎么还没好转?”
张嬤嬤更是冷声道:“你这庸医杀人,能看好什么病?没治死就算不错了。”
不待施郎中再说什么,她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施郎中悻悻一笑,替自己找补道:“她肯定是没按照我的吩咐吃药。”
陈腴对此不置可否,施郎中能是什么大医精诚者?
但凡有些水准,只收多些诊金也不会被山里这么多人一致评为黑心鬼了。
陈故一旁撮弄道:“菜你也尝了,自己说的,味道不差,也该上礼了吧?”
施郎中撇了撇嘴,一挥手,一架瑶琴便横在身前。
“拿去!”
陈腴见凭空出现的七弦琴横在桌上,微微挑眉。
这施郎中果然不是凡人。
心中涌现一种预感,这应该就是从自家老桐树上砍下的枝干斫制的瑶琴了。
施郎中略带奚落道:“东西是好东西,可別明珠暗投了,你会弹琴不?”
陈腴咧嘴一笑,毫不谦虚道:“巧了,我还真会。”
施郎中摇头嗤笑道:“只是乱弹出声,谁都行的。”
陈腴懒得自证,李夫子本身就是琴师雅士,学塾关闭之后,能进李府继续求学的四人,哪个不会弹琴?
陈腴虽然对琴操並不热忱,但凭著过目不忘的本领,《风宣玄品》《神奇秘谱》《溪山琴况》等书籍还是烂熟於心了。
陈腴一抬手,便將这一架瑶琴收入掌中。
不免內视一番,这是一架月琴式的瑶琴。
琴身修长,琴首无舌,线条圆润,优雅灵动。
龙池凤沼处有金漆填刻的“振玉”二字,以及篆印:“太古遗音。”
琴身上有两行双鉤小篆。
“落落梧桐、凤鸣秋月。月上梢头、凤落梢头。”
然后是草书:“佩剑冲金聊暂据,匣琴流水自须弹。”
陈腴一见,愣在当场,这不是夫子李梧的笔跡吗?
可夫子他不是三年前就离开黄冈岭了吗?
是什么时候题的字?
陈腴按捺心头疑惑,再往下看。
最后是手书一篇,好似墨跡未乾。
“养君中和之正性,禁尔忿欲之邪心。乾坤无言物有则,我独与子鉤其深。”
陈腴一见,这个手书好像就是陈故老先生的笔墨。
与那记载心湖鳧水之法的字跡,如出一辙。
陈腴微眯双眼,看向施郎中,满腹狐疑。
不过他现在的心湖鳧水运转稍显稚嫩,也不敢多想露馅。
刚好门外又是来人,也是个生面孔。
是一个皂色深衣的老者,面容清癯,精神矍鑠。
只是他面色不太好看,板著一张脸,好似刀砍不进的样子。
也不开口,就直接在施郎中左边坐下。
陈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呼了。
陈故见状,笑道:“申培老哥,你是读书人,进庙烧香,这点规矩总该懂的吧?”
名为申培的老者只是冷哼一声。
“我烧香?只怕他经受不起。”
他嘴里虽然说著怕喻太公经受不起,眼神却是直直落在陈腴身上。
陈腴闻言,呆若木鸡,这声音,好生熟悉!
不正是那镜子窟中两次发生之人?
终於是见著真人真像了,陈腴却是缩了缩脖子,有些发怵。
下意识避开视线,在门外搜寻起吕先生的身形。
虽说吕先生今个中午將他的心事公之於眾,但不知为何,陈腴总觉得自己和这位吕先生很是“投缘”。
好似有他在,自己便不至於陷入霣庇之境。
结果就是这般巧合,盼来救星。
吕嬴迈著四方步,跨过门槛。
也不惊讶眼前局面,只是笑道:“还好还好,我不是最晚来的。”
“那我应该也不是吧?”
与此同时,李顺福苍老的声音传来。
丫鬟朱纯一手挎著篮子,一手搀扶著他步入庙中。
李顺福左右一扫,没有招呼谁,自己落座。
他知道眼前都是些神仙人物,但自己也不是山野愚民。
曾经官至菰州知府,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整顿吏治,加衔至三品,差一步的封疆大吏,也不是没见过真神仙的。
如今这个岁数,只要不违朝廷制度,便是百无禁忌了。
李顺福只是看著喻太公的金身。
扬了扬手,朱纯懂事地將竹篮之中的米糕,摆在供台之上。
之后便退步去到庙外候著。
李顺福低声道:“欠了一甲子多的米糕了,今日总算还上了。”
陈故又是趁机讥誚申培,“老哥,你看看,咱这一桌,就没一个空手来的,独独是你,多跌份啊?”
申培却是不搭理他。
好似是到了卡著食时,参宴之人纷至沓来。
黄衣先生提溜著一个少年的衣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庙中。
差一点,他就成了空手来的了。
黄衣先生將少年按在座上,自己也是就近入座。
转头看向陈故,略带挑衅地低声问道:“这个能算上礼不?”
陈故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汪润,笑道:“差强人意吧。”
胖婶也是奴顏婢膝,躬身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就在一旁做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