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汉江渡口的风波(2/2)
魏大人先打开了第一封。
奏摺出自一名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年轻监察御史,赵申。
他字跡工整,条理清晰,將荆州安康县县丞冯敛纵容表弟黄世仁霸占汉江渡口、私设关卡、强征数倍渡资的罪行,以及新科状元陈锋途经此地、以《大乾律》为据、兵不血刃揭露罪行、並將证据整理上报的经过,详实记录。奏摺中,对陈锋“不畏强权、以法为剑、为民除害”的行为大加讚赏,称其“有古君子之风,乃朝廷栋樑”。
魏大人看完,面无表情,又打开了第二封。
这一封,则来自御史台中一位与江南世家大族关係密切的老成御史,王箴。
王箴的奏摺,可谓是“春秋笔法”的典范。
他的奏摺措辞严谨,看似公允,实则暗藏玄机。他承认冯敛“治下不严,驭亲无方,有失察之过”,但笔锋一转,却將矛头指向了陈锋。
称其“尚未赴任,未得官印,便调动私人护卫,威逼地方,实乃越权行事,操切过激”,有“滋扰地方、藐视法度”之嫌。奏摺最后,他请求皇帝对陈锋进行“申飭”,以儆效尤,维护朝廷法度尊严。
两份奏摺,两种截然不同的立场。
魏大人召集了几位核心御史,就此事进行內部討论。
这立刻演变成了一场小型的朝堂辩论,也是寒门新锐与世家旧党之间的一次派系斗爭缩影。
以赵申为首的年轻御史,大多出身寒门,力挺陈锋,认为其行为是“经权之变”,是“为民除害”的义举,不应拘泥於细枝末节。
“赵御史所言甚是!陈锋身为朝廷命官,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以律法匡扶正义,何错之有?难道要眼睁睁看著地方蠹虫鱼肉百姓,而袖手旁观吗?”一位同样出身寒门的年轻御史慷慨陈词,力挺赵申。
而以王箴为首的老御史,则死死揪住“程序正义”不放,认为陈锋破坏了官场规矩,其行为的潜在危害,比冯敛的贪腐更大。这背后,实际上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对陈锋这位“新税法”提出者的深深敌视与藉机打压。
“哼!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我看是少年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王箴冷哼一声,捻著鬍鬚,“他陈锋是永安县令,不是安康县令!他有何权力过问安康县的事务?他调动的是谁的护卫?是武安侯府的私兵!这分明是僭越!是破坏规矩!长此以往,地方官员皆可效仿,以『为民请命』为名,行干涉他县、结党营私之实!此风断不可长!”
他环视眾人,语气森然:“冯敛有罪,当惩。但陈锋越权滋事,其行可诛!其心可诛!若不加以申飭,朝廷法度將荡然无存!”
“王大人此言差矣!陈锋虽未到任,但仍是朝廷命官!眼见不平,仗义执言,何错之有?难道非要等到他拿到永安县令的大印,才能管这天下不平事?那还要我们这些御史何用?”寒门派御史据理力爭。
“强词夺理!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皆如陈锋这般『仗义执言』,朝廷法度何在?官场秩序何在?”
双方唇枪舌剑,爭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左都御史魏大人端坐上首,眉头紧锁。
“此事,已非我御史台能决断。”他看著两派人,缓缓说道,“將两封奏摺,连同我等的会议纪要,一併封存,呈送紫宸殿,交由陛下圣裁。”
他心中清楚,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弹劾案,而是新皇登基后,与盘根错节的旧势力的又一次无声角力。陈锋,只是这盘大棋上,一颗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棋子。
御书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乾帝萧景贞並未如往常般端坐於龙案之后批阅奏章。他穿著一身宽鬆的明黄色团龙常服,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態慵懒。他手中把玩著一块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玉质细腻,在阳光下流淌著温润的光泽。他双目微闔,似在假寐,又似在沉思。
大太监张德海,正跪坐在小几旁,用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烹煮著新进贡的蒙顶甘露。他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轻缓,从取茶、洗茶到冲泡,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生怕打扰了主子的清静。
一名负责通传的小太监,碎步趋前,在殿外十步处便停下,將手中的一本由御史台专用的黄封奏章,高高举过头顶。
张德海无声地起身,接过奏章,先是用银针仔细试过封泥,確认无毒后,才躬身走到软榻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轻声道:“陛下,御史台的奏章。”
萧景贞懒洋洋地睁开眼,眼中並无一丝刚睡醒的迷濛,反而清亮如星。他隨手接过奏章,缓缓翻开,只看了几眼,嘴角便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將奏章递给张德海:“德海,你来看,这个陈锋,还真是个不得安生的主儿。朕把他扔到那穷山恶水的西南,本想让他磨磨性子,他倒好,这才走了多久?人还没到永安,就开始给朕惹事了。”
“汉江渡口……呵,倒是会挑地方。”
张德海接过奏章,小心翼翼地阅读。內容详述了安康县县丞冯敛纵容其表弟黄世仁霸占汉江渡口,私设关卡,强征数倍渡资,鱼肉商旅百姓的罪行。而揭破此事的,正是赴任途中的新科状元、永安县令陈锋。
奏章详细描述了陈锋如何以《大乾律》为武器,引经据典,舌战群氓,兵不血刃地逼迫黄世仁退还非法所得,並迅速收集人证物证,一份送往南郡太守府,一份直呈御史台。
奏章里还附著御史台的两种不同意见。
张德海看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
萧景贞看著张德海的表情,淡淡一笑:“这陈锋,做事滴水不漏,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