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乱世别离与新生(1/2)
第223章 乱世别离与新生
五河县,乙字二号流民临时安置营地。
时值农历冬月中旬,淮河流域的清晨,寒气已然有些刺骨。灰白色的天光勉强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在一片低矮却排列整齐的帐篷区。
帐篷是用厚实的粗麻布和芦苇席搭建的,顶上覆着防雨的油毡,虽然有些简陋,可好歹能抵挡大部分风寒。营地里的泥地早已被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有些硌脚。
李贞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压抑哭嚎声惊醒,那声音来自隔壁的帐篷,透着绝望和无力,在这寂静清冷的早晨显得格外凄惨。
他叹了口气,慢慢坐起身。隔壁住的是和他们一样从盱眙逃难来的,原本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儿。
此刻,隔壁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声的哭泣。
很明显,那个背上生了恶疮,连日来不断化脓发烧的男主人,昨晚没能熬过去。
大部分流民因长期的颠沛流离和营养不良,体质都极其虚弱。
尽管红旗营的临时营地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帐篷,取暖的柴草,还有每日两顿勉强果腹的粥食。
但在这段隔离观察期内,仍有一些人因为伤病、冻饿或是本身底子太差,没能挺过新生活到来前,这最后一段漫长而艰难的等待。
“哎!又少了一个……”
李贞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物伤其类的悲凉,也有一丝庆幸。
他和儿子保儿算是运气好的,父子俩身体底子都不错,手脚也比较麻利。
这些日子,他们接了些营地分派的编草鞋、搓麻绳之类的零活,虽然工钱微薄,但好歹能换些额外的饼子或杂粮,日子比盱眙老家不知好了多少,至少夜里不会再因为饥饿而辗转反侧。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在目睹同行者的死亡后,还能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眼见保儿也被隔壁的哭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李贞索性不再躺着。
帐篷的保暖性终究差了些,半夜其实很有些冷,李贞起来,套上那件勉强御寒的破袄子,活动了一下因寒冷而有些发僵的四肢。
不多时,帐篷外响起了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木质推车轱辘碾过冻土的吱呀声。
李贞知道,这是营地里负责处理身后事的人来了。他对正在搓手呵气取暖的儿子道:
“保儿,走,咱们也去隔壁看看,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外间,死人那家的帐篷前,已经来了四个人。
当头的是营地派驻的方姓医匠,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神情严肃,脸上戴着厚厚的白纱口罩——这是红旗营医官的标准配置,据说是石元帅亲自要求的,以防“病气相通”。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破席子,极其认真地检查死者的瞳孔、咽喉、四肢,最后重点查看了其背部那个已经溃烂发黑的痈疽。
他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不带丝毫嫌弃。过了好一会儿,方医匠才站起身,对身后的人说道:
“确认了,背疽毒发攻心而亡,非时疫,无传染性。”
医匠身后站着的,是负责管理乙字二号营的王管营。他也是一位伤退下来的红旗营老兵,左臂有些不便,但眼神锐利,办事极有章法。
听到医匠的结论,王管营这才走上前,对那跪坐在尸体旁,仍在默默垂泪的年轻女子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营里的规矩你们也都知道,尸骸不能久留,得尽快入土为安,这是为了活人好。
你家男人既然不是死于传染疫病,你们可以自行收殓,若无力操办,营里也可以统一安排掩埋。需不需要俺们帮忙?”
那女子骤然失了丈夫,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闻言只是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茫然地看着王管营,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哽咽道:
“军爷……容,容俺再给孩儿她爹擦洗擦洗,换身干净衣裳……送送他……”
他的声音微弱,带着哀求的意味。
“唉,好吧!”
王管营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急不来,也不能不近人情。
他挥挥手,示意推车的人先到一边等候。转身准备离开时,正好看到李贞父子站在不远处,便对颇为机灵的李保儿说道:
“小李兄弟,昨天给你的那六块识字竹牌,上面的字,可都认全了?”
李保儿知道这位面相严肃的王管营是真心关心自己,连忙恭敬地答道:
“回管营的话,小人都已经认全,也会写了,正想着今日便还给管营。”
石山给这些伤退老兵安排的职责中,有一项便是发掘和培养人才。
若能发现治下有贫苦百姓子弟资质出众,教会其掌握一定数量的常用汉字,且能通过各县兴办学校的入学考试,这都将计入老兵个人的考核功劳。
因此,王管营对聪颖好学的保儿格外上心。见他进步如此之快,黝黑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道:
“好小子!俺这会儿正忙,等忙过了这阵,你再来寻俺,考校通过了,俺给你换新的竹牌。若是全对,俺中午那张饼子,分你一半!”
“谢管营!”
保儿眼睛一亮,赶紧道谢。虽然只是半张饼,但这份鼓励却让他心里暖烘烘的。
李贞也陪着笑脸,目送王管营暂时离开,这才走近那对可怜的母女。
小女孩吓得缩在母亲怀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李贞对那女子低声道:
“妹子,节哀顺变……这世道,唉……”
乱世人命如草芥,朝不保夕之下,悲伤也是一种奢侈,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想办法活下去。
那女子闻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挣扎着想站起来回礼,被李贞摆手制止了。只能弱弱地回了句:
“谢谢李大哥……”
李贞用脚踢了踢冻得如同石头般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又道:
“这天气,地冻得跟铁似的,不好挖。你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怕是刨不动。若要帮忙挖坑垒坟,就说一声,俺和保儿还是有些力气。”
那女子听了这话,眼眶瞬间又红了,忙不迭地躬身道谢,声音哽咽。李贞却只是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儿子回了自己的帐篷。他能做的,也就是这点力所能及的力气活了。
新生总是与死亡相伴,也正因此,才更显新生的可贵。
相对于涌入红旗营治下的庞大流民总数,在入营后这段最艰难的时期不幸亡故的,终究只是少数。
熬过了这场残酷的“自然筛选”,剩下的,还要经过身份核查。
期间,确实有几个身份造假,形迹可疑的人员,被神情冷峻的军士带离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剩下的人,才算真正通过了考验,可以等待最终的安置分配了。
在此期间,当初为这批流民登记的那位独腿老兵潘勉,骑着一匹温顺的老马,来到乙字二号营地处理公务,此人面貌凶狠,却是个有心的,还特意抽空见了李贞父子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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