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算命先生（1/2）

前门瓮城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张开大嘴，吞噬著其下芸芸眾生。

朱明一行像几片被狂风裹挟的落叶，被汹涌绝望的人潮推搡著。

麻木的面孔从身边掠过，空洞的眼神里映不出任何光亮。

压抑的呻吟、孩童断续的啼哭、垂死者喉咙里拉风箱般的囈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王承恩的脸色比纸还白，胃里翻江倒海，全靠一股意志强撑著，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此时李若璉已经回来，他显然已经处理好了朱明之前交代的事情。

隨后他和四名净军暗卫將朱明护在核心，警惕的扫视著每一个可能靠近的威胁。

朱明走在中间，玄色的直裰上不知何时也蹭上了几道污跡。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暗藏杀意。

刚才那兵痞砸碎孩童头颅的闷响，妇人脸上沾著的油腻鸡骨，如同烙印般灼烧著他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无声的咆哮。

就在这片绝望的喧囂和浓重的死气要將人彻底淹没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茶香钻入眾人的鼻腔。

那香气很淡，带著劣质茶叶特有的粗涩，混杂在浓烈的恶臭中几乎难以分辨。

但对此刻感官被极致污浊衝击的朱明等人来说，这丝微弱的茶香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带来一种近乎荒谬的清明感。

循著若有若无的香气望去，在瓮城巨大拱门洞的边缘，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支著一个简陋的茶摊。

几张歪歪扭扭的破桌，几条粗糙的长凳。

一个泥炉上架著口裂了纹的旧铁壶，壶嘴正嘶嘶地冒著白色的水汽，那微弱的茶香正是由此而来。

茶摊的幌子早已褪色，只是隱约能看出一个“茶”字。

摊主是个佝僂的老汉，裹著破袄，揣著手缩在炉子旁，眼神麻木地看著眼前的地狱景象，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然而在这破败茶摊的一隅，靠近城墙根的地方，却坐著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身著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道袍。

道袍浆洗得异常乾净，与这污浊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那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坐姿端正，即便是在这污秽遍地的角落，也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

他面前的小桌上，没有茶碗，只摊开有一本线装的旧书。

书页泛黄卷边，封面上是五个古朴的篆字——《皇极经世书》。

书本旁边，隨意地放著一个用油纸包著啃了半边的麩皮饼。

在他身后靠著城墙斜斜地插著一根细竹竿，竿头挑著一面同样洗得发白的布幡。

上面用浓墨写著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推演天机”。

然而这算卦的幡子下，却不见寻常卦摊必备的签筒、铜钱、龟甲等物什，只有那本摊开的书和那半块冷硬的饼。

那算命先生並未像其他茶客那样瑟缩著取暖，或是麻木地发呆。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低垂，专注地看著摊开的书页。

修长的手指偶尔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指甲修剪得乾净整齐，指腹和指尖却带著明显的薄茧，尤其是食指和中指，那是常年握笔书写留下的印记。

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过是拂过书页的微风，丝毫不能扰动他內心的平静。

他那专注的神情与这状如地狱的环境，形成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反差。

朱明一行被这奇异的景象定住，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年轻的道士身上。

李若璉锐利的眼神更是快速扫过那算命先生的全身，判断他是否存在威胁。

“老爷，歇……歇歇脚吧？”

王承恩覷著朱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议。

他担心皇帝再走下去，那压抑的怒火会当场爆发。

这茶摊虽然破败，可好歹是个能喘口气的地方。

朱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旧锁在那算命先生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他微微頷首，率先走向茶摊角落一张相对乾净些的长凳。

李若璉立刻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两名净军侍卫领会意思，占据了朱明左右的位置，將之与其他人隔开。

另一名净军则走到摊主老汉跟前，掏出几枚铜钱，低声道：“来几碗热茶。”

他的声音刻意压得粗哑，像个寻常的走货郎。

王承恩佝僂著背，侍立在朱明身后，目光却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不久带著浓重土腥味和粗涩感的茶水端了上来，碗沿还带著豁口。

朱明没有碰那碗茶，他只是沉默地坐著，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远处的人群，实则大半心神都系在那个安静看书的年轻道士身上。

王承恩悄悄將那碗茶端到自己面前，用袖子遮掩著，假装在喝。

茶摊上稀稀拉拉还坐著几个茶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