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盲女、马头鬼和芋头 其三(2/2)
滚烫的鲜血溅在茅草墙上,也染红了梅枝那件早已破旧不堪的衣襟。
马头鬼粗重地喘著气,腥臭的涎水顺著嘴角滴落。
梅枝......会不会害怕这样丑陋的自己?
可她只是缓缓从血泊中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恐惧。
梅枝看著眼前这个丑陋的庞然大物,眼神里依旧是平日的温柔。
“今天,还是喝芋头粥吧?”
她站在血泊中,从怀里掏出一块芋头。
那是她藏在衣襟里、没被抢走的最后一块芋头,上面沾满了尘土。
“嗯......”
马头鬼发出低沉的呜咽回应她的话。
晶莹的泪珠突然从那双狰狞的眼里滚落。
滴在那块尚有余温的芋头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那是它此生仅流过的一次泪水。
春樱易逝,人生亦然。
对於妖魔而言,人类的一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短暂光景。
曾经那个笑容温柔的梅枝,也迎来了凋零衰败的一刻。
年迈的梅枝躺在稻草堆上,轻轻握著马头鬼的手说道:
“寿男.......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哦!”
她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气若游丝。
其实从始至终,她从未害怕过他。
无论是那个沉默寡言、额生犄角的异类少年。
还是眼前这头为了保护她而变得面目全非的庞然大物。
在她眼里,他都只是那个被自己捡回来、用芋头一点点餵大的寿男。
是“马场寿男”。
而非是“马头鬼”。
只是这一点,沉浸在痛楚之中的马头鬼,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它只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变冷。
那双总是抚摸它犄角的手,以后再也不会动了。
从此,马场村附近开始流传著“马头鬼”的骇人传说。
“听说了吗?马场村西边那间破草屋里有吃人的怪物!”
“可不是嘛!前几天樵夫去那边砍柴,就再也没回来......”
“我半夜路过,看见个三丈高的马头妖怪蹲在屋顶上,眼睛红得像血!”
传闻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
据说只要有人敢靠近那片废墟,就会被撕成碎片、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
那头令人闻风丧胆的马头鬼,只是在守著某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守著灶台上的豁口陶碗、守著墙角编了一半的草鞋、守著满屋子再也散不去的芋头粥气味。
那是它与梅枝共度的、唯一温暖的回忆。
“呜——呜——”
风吹过草屋的破洞,发出阵阵悲鸣。
像是谁在低声哼唱著未完的歌谣。
马头鬼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望著那扇紧闭的木门。
仿佛只要一直等下去,下一秒,那扇门就会被推开。
会有一个看不见的盲眼少女,端著一碗芋头粥走出来,像从前那样、笑著对它说:
“寿男,该吃饭啦!”
......
巷子。
冰冷的雨丝,不知疲倦地从灰濛濛的天空中洒落。
樱井朝达闭著眼睛、双手合十。
为马头鬼的灵魂献上了最后的祈祷。
安息吧,马场先生。
或许,这並非故事的终结。
在歷经了百世轮迴之后,梅枝会与马场寿男,在现世的某处再度重逢。
“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转过身,对身后的两个女孩说道。
吉田美沙缓缓睁开眼,刚才那个狰狞的妖魔已经不见踪影。
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但是,她看著樱井朝达的侧脸,突然觉得......
这个总是一脸漠然的同班同学,身上藏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悲伤故事。
奈须木野子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
“结束了吗?朝达?”
樱井朝达点了点头。
“嗯,结束了。”
至少,马场寿男那份漫长的等待,总算可以画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