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人情（2/2）

师父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是欣慰地笑了笑，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迟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著师父那张安详的睡脸，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

他记得，很多年前的师父，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师父，是悬照宗最惊才绝艷的年轻长老之一，筑基后期的修为，一手《乙庚剑诀》使得出神入化。

他也记得，师妹晚萤，是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

那是一个下著大雪的冬天，意气风发的师父外出归来，没有带回任何天材地宝，怀里却抱著一个冻得瑟瑟发抖，浑身脏兮兮，却死死咬著嘴唇不哭的小女孩。

他模糊的记忆深处，又总有一些零散的片段——他似乎记得，在更久远的小时候，这座山峰上，似乎是有很多穿著同样道袍的师兄、师伯的。

那些人，都去哪了？

他只记得，自打自己记事后，裂云峰便彻底冷清了下来。

任凭宗门內风言风语，说裂云峰占著一个主峰的气运却后继无人，师父也顶住了所有压力，再未曾新收一名弟子。似乎是宗门里还有几位念旧情的长老暗中帮衬，再加上师父藉助一些古老门规，这才让裂云峰一脉，在这风雨飘摇中，险险地保了下来。

而师父，也在三年前，突发恶疾，道基崩毁，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看著眼前沉睡的师父和门外正一脸担忧向里张望的晚萤，迟午心中一嘆。

无论过去如何，现在，这个家由我来守护。

是夜，裂云峰。

忙碌了一天的王景等人，正准备返回落霞峰。

迟午却叫住了他。

在晚萤和落霞峰眾弟子的注视下，迟午取出一个古朴的玉盒，递到了王景面前。

“迟午师兄，这是……”王景不解地接过。

当他打开玉盒，看到里面那枚散发著磅礴生机，丹蕴流转的“青木化瘀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师兄……这、这使不得！此物太过贵重！”

王景回过神来，手都有些发抖，连忙就要將玉盒还回来。

迟午却按住了他的手，神色平静而认真：

“你们照料我师妹和裂云峰，这份情，我迟午记下了。”

“在我眼中，人情，远比贡献点贵重。这是你们应得的。”

看著迟午那不容置喙的眼神，这位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攥著那枚承载著师门希望的丹药，嘴唇哆嗦著，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哽咽著。

最终，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对著迟午，深深地弯腰作揖，那挺直的脊樑，几乎弯到了与地面平行。许久，他才直起身，用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出了八个字：

“日后，裂云峰事，便是我落霞峰事！”

……

山峰之上，亮起了温暖的灯火。

晚萤在丹房里，兴奋地整理著那堆积如山的药材，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被那海量的药草芬芳所包裹，她甚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仿佛连呼吸都带著一丝草木的清甜，体內那缕微弱的灵力，运转得都比平日里快上了几分。

迟午独自一人站在峰顶，心中五味杂陈。

过去，他身为天骄，身边围绕的皆是趋炎附势之辈。

一朝跌落云端，便尝尽世態炎凉。

未曾想，如今真正能与他共患难，为他真心喜悦的，却是这些曾经被他忽略的普通修仙者。

这份平凡的温暖和信赖，远比过去拥有的一切都更加珍贵。

他回到自己那间许久未归的房间，在床榻上盘膝坐下，平復心绪后，终於从怀中，拿出了那枚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的传音玉简。

玉简入手温润，还残留著一丝属於洛倾城那霸道而又嫵媚的气息。

他摩挲著玉简上冰凉的纹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

是为了那句“等著我”的承诺？还是为了那份同生共死的羈绊？亦或是……单纯地，只是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迟午自嘲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处理宗门內的危机，是陪伴刚刚重逢的师妹。

那道酒红色的身影，却如丝如缕，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他可以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他沉默了许久，终於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