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肉肉(2/2)
大嫂又从灶台上吊著的一个小布袋里,抓出一小把黄乎乎的、像小石头粒似的“面起子”(土法发酵用的碱性化合物),在粗糙的大手心里搓了搓,搓成粉末,均匀地撒进麵粉堆里。
倒水,吭哧吭哧揉面,那大麵团在她手里像是块软泥巴,被翻来覆去揉捏摔打,很快变得光滑柔韧。
另一边,他娘赵氏已经架起了大锅,把那副下水仔细清洗处理过,又切好了肉和大棒骨。炉膛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下了点水。
赵氏动作麻利,也没放什么特別的调料,就撒了从自家墙角菜地里薅来的几棵小葱根须、一把晒乾的薑片皮、还有一捧切碎的紫苏叶子,最后才吝嗇地撒了点大颗粒的青盐(粗盐)。锅盖一盖,咕嘟咕嘟燜燉起来。
隨著锅热起来,奇异的香味和喧闹的烟火气开始在小小的厨房里盘旋、升腾、最后从门缝窗缝里汹涌地挤出来,瀰漫了整个小小的土坯院子。
先是燉肉的浓香带著点內臟特有的醇厚气息飘散,接著,是烤熟的麵粉那种质朴又勾人的焦香气被炉火催发出来。
这味道对虎妞和狗娃简直是致命的召唤!
这俩早就成了厨房门口的两块“望夫石”(確切地说是“望食石”),小鼻子使劲嗅著,眼睛里嗖嗖地冒绿光!
虎妞还好点,就用力吸著鼻子咽唾沫,狗娃的口水已经亮晶晶地顺著下巴滴到了衣襟上,前胸洇湿了一小片!他俩扒著门框,眼珠子恨不得粘到锅里盖子上!
就算每半个月赶集日都能吃上肉,下次到来之前的馋劲儿也一点没少,活像八辈子没沾过荤腥似的!
“开饭了——!”大嫂刘氏的一声吆喝,听在虎妞和狗娃耳朵里简直如同仙乐!
堂屋那张厚实木桌子很快又被大海碗占满。桌子中间墩墩实实地放著好几块锅盔似的大炊饼——焦黄厚实,圆滚滚的脸盆大小!
大嫂动作麻利,一手按饼,一手挥刀,“咚咚”几下,一个大饼就被分成几大块。
每人面前放了一碗乳白浓稠、飘著油的大骨汤,骨头上的筋肉已经被燉得软烂脱骨。一大海碗堆尖的碎肉下水杂烩也放在桌子中央,冒著腾腾热气,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晚饭的气氛永远比早饭热烈些。尤其是肉食当前!
一家人围著桌子坐下,除了刚上桌那会儿有点乱鬨鬨的,基本没人说话,全都埋头实干!
每个人拿起一块厚实的炊饼块,用筷子或者乾脆粗壮的手指头,从中间大喇喇地抠开,挖掉一点面芯子,然后从中间的大海碗里狠狠地夹上一大筷子剁碎的、油光水亮的肉末下水混合物!
再合上饼,用力一压——一个肉厚料足、汁水直流的“王记”肉夹饃就诞生了!
紧接著就是“啊呜”一口!咬下去!厚实的饼皮带著嚼劲,混合著肉香、內臟特有的醇厚香气和粗盐的咸鲜汁水……
一天的疲惫都像是被这原始的、霸道的肉食力量给撞散了!每个人都吃得又快又猛,大口咬嚼的声音此起彼伏,喝著热汤顺食的咕咚声也不时响起,满足感简直要从每个人浑身上下的毛孔里溢出来!
王三牛也分到了属於自己那份。他接过他娘递来的肉夹饃,看著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油亮诱人的肉馅儿,犹豫了一下才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说呢?香是真香,这种混合油脂和蛋白质的原始香味有它无法抗拒的魅力。
但仔细品,瘦肉確实有点“柴”,远不如前世经过培育和排酸处理的瘦肉口感那么细腻多汁。
更主要的是……那股隱隱的肉腥味儿,还有下水处理后的臟器余味,混著那点有限的、去腥材料无法压制的膻气……作为被前世精细香料养刁了舌头的灵魂,这味道衝击力有点猛。
“三郎,咋了?肉不合胃口?还是身子又不得劲了?”赵氏就坐在旁边,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自家宝贝老儿子,见他拿著肉夹饃只是咬了一小口,眉头还几不可查地皱了皱,吃得远没有平时香甜,立刻担心地问。
王三牛赶紧摇头:“没,娘。没不得劲。就是……天热,感觉有点……燥的慌?吃不太动,您帮我吃了唄?”
他说著,就把手里那个只缺了个小月牙的肉夹饃递了过去。这也是原主偶尔会有的情况,身子弱,胃口时好时坏。
赵氏看他脸色倒还好,不像难受的样子,鬆了口气。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好东西,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你这孩子!这好东西……娘帮你先放著!回头……”
“娘,您吃了吧,天热,再放坏了浪费,我真不吃不动。”王三牛赶紧说。
赵氏看著饃里那油汪汪的肉馅儿,咽了口唾沫,但没吃。而是一分为二,分別放进了旁边望眼欲穿的虎妞和狗娃的粗瓷碗里。
“喏!你三叔/三哥吃不下,便宜你俩小皮猴子了!慢点吃!別噎著!”赵氏笑骂一句。
“嗷!”虎妞和狗娃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两双小眼睛瞬间被幸福的光芒点亮,也顾不得烫,立刻抓起来就往嘴里猛塞,腮帮子鼓得像囤食的小仓鼠!
哪有什么嫌弃?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世上最香的东西!
王三牛则默默地拿了块厚麵饼撕成小块,丟进装骨汤的大海碗里,泡得软软的,一点一点吸溜著浓汤里的滋味填肚子。
別说,这骨头汤里的精华都在里面,汤色奶白,喝下去胃里倒是挺舒服的。
不过脑子里还在想著,是不是可以改良下燉肉的“香料”,到时候可以做门营生增加家里的收入?
风捲残云般的晚饭结束得很快。桌子上一片狼藉,大海碗全空了。大嫂刘氏挺著吃得微微鼓起的肚子,开始勤快地收拾战场。
一家人挪到院子里。天还没黑,还有些亮光。大家隨意地坐在小木墩上、石磨基座上或者乾脆靠著墙根,享受著一天劳作和赶集后难得的鬆快时光。
这算是王家赶集日的“保留项目”——吃饱喝足,歇著閒聊。
老爹王金宝靠著磨盘基座,点上了旱菸袋,一口一口吐著辛辣的烟雾,脸上的表情在菸丝明灭的红光里看不真切。
虎妞和狗娃正围著院子追逐打闹,精力过剩。
他娘赵氏瞅了个空档,拍了下他爹王金宝旁边的空地,挪了过去,压低了点声音(相对她那大嗓门而言),把下午王三牛在野菜堆里发现蒲公英、想晒乾了卖钱、还有提议下次赶集让二哥带著他去镇里药铺问问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爹叼著菸袋锅子,“吧嗒”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没啥表情:
“野菜晒乾了能当药?小孩子瞎想吧?以前没听药铺说过。”
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压根没当回事儿。別说挣钱了,在他看来,这就是小儿子待家里久了闷得慌,编个由头想跟著去镇上那种热闹地方看新鲜。
“孩子想去就带去唄,让小娃子见见世面也好。省得老窝在屋里骨头长软了。”
王金宝吐出最后一口烟,把菸袋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里面的菸灰掉出来,火星子也跟著灭了。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答应虎妞去玩泥巴一样稀鬆平常。
目光瞥都没往王三牛那边瞥一下,显然完全没把那几棵晒著的“烂草叶子”和儿子的“发財大计”放在心上。
赵氏得到了自家老浑货“批准”,心里就更踏实了。至於老头子信不信药草能卖钱?她才不管!她只知道自己宝贝儿子今天那番话让她心窝子暖了一下午!儿子懂事孝顺她这个娘!这趟镇,一定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