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斗诗(2/2)
赵夫子目光平静,只微微頷首:“此子心思灵动,意象捕捉颇准,『风翻千柄绿』一句尤其传神。假以时日,诗道可期。” 评价中肯,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明远则老老实实地拱手,声音清晰:
“张兄此诗,意象生动,格律工整,更兼气韵贯通。小子自愧弗如,远不能及。”
他是真心的。人家这诗做得有里有面,自己那拼凑的玩意儿,確实没法比。
他话音刚落,迴廊对面,一个坐在角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学子,眼珠一转,突然提高了声音:
“王兄过谦了!方才听孙山长言,王兄可是蒙学中的英才,通五经,明义理!我等今日斗诗,岂能少了王兄这份精彩?王兄,也让我等开开眼,见识见识蒙学高才的诗作如何?”
这话一出,瞬间点爆了气氛。
“正是!正是!王兄莫要藏拙!”
“孙山长和赵夫子都如此看重王兄,定有惊人之作!”
“王兄,请!”
“请王兄赐教!”
起鬨声、催促声此起彼伏,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王明远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他们就想看看,这个被山长特意点出来、据说“天才”的蒙学小子,在吟诗作赋上,是不是也有两把刷子?
王明远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颊瞬间就烫了起来,耳朵根都红了。他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的赵夫子。
赵夫子面色如常,枯瘦的手在他背后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按,那力道沉稳,带著一种无声的支撑:“明远,你便也试作一首吧。不必拘泥,直抒胸臆即可。”
王明远心里叫苦不叠。
直抒胸臆?他现在胸臆里只有一堆浆糊!《明远诗集词汇大注》飞快地在脑子里翻页,搜索著所有跟“”、“香”、“水”、“绿”沾边的词。
荷?荷相关的词他还没系统地搜集整理过啊!
情急之下,他只能生搬硬套。脑子里努力回想前两天在路边看到的一种野(好像叫什么水蓼?),红艷艷的,也是长在水边。
管它呢,先拿来充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著头皮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开始吟诵:
“陂塘水色清,映日泛霞明。
茎直撑圆盖,叶舒承露晶。
风来香暗送,雨过翠犹盈。
虽自淤泥出,冰心未染尘。”
念完最后一句,王明远感觉自己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呃……”
片刻后,一个学子犹豫著开口点评,“王兄此诗……格律倒是工整,对仗也算稳妥。『茎直撑圆盖』、『叶舒承露晶』摹形尚可……只是……”
他旁边的人接了下去,语气还算客气:“只是『映日泛霞明』这『霞』字,荷多为粉白、淡红,少有映日如霞那般浓烈的色彩,倒像是写的別的什么……『风来香暗送』尚可,但『翠犹盈』又稍显泛泛,不若张兄『千柄绿』那般鲜活……不过整体也算中规中矩,通顺达意了。”
“对对,王兄初作,能如此已属难得!”
“至少字字紧扣,没跑题!”
眾人七嘴八舌,话语里多是客气的鼓励,但也点出了要害——辞藻还行,就是不太搭调,有点指鹿为马,硬把其他往荷上套的感觉。
王明远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对著眾人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极低,声音里满是诚恳的羞愧:“惭愧!实在惭愧!小子才疏学浅,於诗赋一道確实愚钝,方才之作,牵强附会,让诸位见笑了!今日受教,小子回去定当加倍用功,勤学苦练,不负夫子教诲,不负诸位同窗期许!”
这番话说得实在,姿態也低,倒让那些本想看笑话的学子们不太好意思再说什么刻薄话。
孙夫子也適时地出来打圆场,哈哈一笑:“少年人,知耻而后勇!有此心志,便是好的!好了好了,诗也作过了,来来来,上些果品清茶,诸位隨意坐谈,切磋学问也好,閒话也罢,尽兴即可!”
僕役们端著托盘鱼贯而入,將切好的时令瓜果、清香的茶水、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分置到各张小案上。廊下的气氛顿时缓和鬆弛下来。学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还在爭论刚才的诗句,有的在品评时文,有的则谈论著府城的见闻和听来的科场軼事。
王明远跟著赵夫子,在一处稍僻静的角落坐下。他没有主动去攀谈,只是竖起耳朵,专注地听著周围传来的各种声音。
那些关於道听途说来的府试如何搜检、某位学政喜好何种文风、某年考题如何刁钻的议论,还有学子们隨口吟诵出的某篇时文中的佳句。。。
他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心里默记,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同时,刚才那几首斗诗,里面的描述词也要记下。他暗暗发狠:回去就把《明远诗集词汇大注》里“木篇”单独拉出来,重点攻关!荷、梅、菊、竹子、松柏…这些科举诗词里的常客,一个都不能放过!
每天观察一种,把它们的形、色、香、生长习性、象徵意义,还有古人写过的所有好词好句,统统收集整理出来!就像前世搞科研建资料库一样,分门別类,建立索引!
不就是写诗吗?不就是堆砌意象、借物喻人、最后拔高主题吗?
套路摸清了,材料备足了,就算憋不出绝世好诗,弄个四平八稳、挑不出大毛病的应考之作,总能办到吧?
其实不是王明远不想当文抄公,他也想舒舒服服的当个文抄公然后躺平当个诗圣,但是之前在夫子的给的诗集里竟然发现了一些一百多年后的诗句,他嚇得冷汗都出来了。
看来歷史不光拐了个弯,很多原定时空的诗句也乱了套了。
万一他“作”出的诗,恰好是这个时代已经存在的,或者被指认风格与某个已故(或未故)的名家雷同,那他“抄袭”的帽子就扣死了!
在这个时代,文人一旦背上“抄袭”的污名,別说科举功名,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