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欲效高祖收猛士,先从冰室暖人心(2/2)
与其那样,不如跟著自己,为汉家儿郎保存一份元气,留下一颗火种。
当然刘奚也清楚,仅仅一顿酒肉收买不了人心。
这不过是在这些未来可能成为他班底的人面前,刷一个慷慨大方、体恤下属的初始好感度而已。
就像他开工作室的时候,每逢周四都会买两口袋的炸鸡。
待眾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收拾残局后,刘玄將那些意犹未尽的士兵打发去换岗,冰室里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气氛重新安静下来。
刘奚整理了一下衣冠,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伯父,”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小侄有一事相求,此事关乎小侄一生,恳请伯父成全!我欲过继於北地王一脉,自立门户。”
“什么?”刘玄如遭雷击,失声喝道,“胡闹,哪有后辈主动过继给先人的。”
北地王刘諶。
这个名字在所有刘氏宗亲心中,都代表著一份无法磨灭的刚烈。
他是后主刘禪的第五子,在听闻邓艾兵临城下、后主决定投降之后,悲愤交加,於昭烈庙中先杀妻子,而后自刎殉国。
刘玄想开口斥责,但看到刘奚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奚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不疾不徐地劝说道:“请听小侄一言。您也知晓,我与父亲素来不睦。况且二弟年岁渐长,安乐公的爵位,理应由他承袭。与其我彼此相看生厌,虚耗光阴,不如就此过继出去,也让二弟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玄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刘奚和他父亲刘皓那些破事。
可刘皓作为安乐公,小小的军候刘玄是没资格劝说的。
不过若是涉及到宗族过继这些事情上,刘玄作为长者,那就不一样了。
所以刘奚的提议,从情理上竟是完全说得通的。
他沉思良久,看著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的族侄,终於长嘆一声,点了点头。
“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此事又合乎情理,我便为你做这个主。待寻个时机,我会召集洛阳的族人,將此事议定。”
“多谢伯父成全。”刘奚再次深深一揖。
想要先打造一个好的人设,就需要用到大切割术,切割黑歷史。
当刘恂的后人,从名义上来说远不如刘諶的后人。
刘奚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三代安乐公之后,只图安乐。
就在刘玄思索如何向刘皓开口时,刘奚又拋出了一个问题。。
“伯父,您可识得羽林郎司马曜。”
“哦?司马曜。此名入耳,倒有几分印象。他並非宿卫旧人,若我所料不差,此人应是成都王麾下,新晋提拔的宗室子弟。”
此刻执天下牛耳者,莫过於三位手握重兵的宗王。其中坐镇於鄴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其势尤盛。
就在今年正月,司马颖亲率雄兵,以雷霆之势攻入洛阳。
那是一场对洛阳旧有势力的彻底清洗。
刘玄作为禁军的军候,对此感受尤深。
他缓缓开口,带著感慨:“你需知晓,当今洛阳,已非天子之洛阳。成都王正月入京,清盪朝野,更易宿卫。禁军之中,多少忠於职守的旧部,或被罢黜,或遭贬斥,其位多为鄴城来人所替。”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灰濛濛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双来自鄴城的眼睛。
这便是当下的格局,司马颖心腹大將石超,领数万精锐屯於洛阳城。
名为拱卫,实为监临。
整个京师,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战战兢兢,仰其鼻息。
刘玄將司马曜的底细和盘托出,话语间带著一丝不屑。
“此人不过是鸡犬升天,借了成都王的势罢了。”他看著刘奚,话锋一转,看似隨意地问道:“我听闻,你与他在街面上起了爭执?他虽是小人,但毕竟乃禁军中人。需要叔父为你调解一二吗?不过,若是这般,之前说的脱籍易祧之事,可就要缓一缓了。”
话音落下,刘玄的目光却紧紧锁住刘奚。
这既是长辈的关切,更是对一个晚辈的考较。
刘奚决意自立门户,未来要面对的,绝不止一个司马曜。
若他真有手段,便不该事事依赖长辈;若他只是空有志向,此刻便会显出怯懦。
刘玄在等他的答案。
“与他人的口舌之爭,终是末节。侄儿眼下最窘迫的,是自立门户,却孑然一身,凡事皆要亲力亲为,实在分身乏术。”
他没有再多做铺垫,直接切入了正题。
“能否从您麾下解甲归田的袍泽中,寻两位忠厚可靠的,来侄儿身边做个护卫和管事。工钱月例,侄儿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这个请求,务实而直接。
对於刘奚来说,建立自己的班底,快速打响名號,要比和司马曜这样的小人纠缠重要的多。
再说刚刚刘玄既然说有很多禁军被裁撤,那此时不捡漏,何时捡漏?
如果控制洛阳的司马越打算和司马颖交手,那些裁撤禁军肯定会被再度徵发,这期间的空档,就是刘奚建立自己班底的最佳时机。
刘玄背著手,在冰室里踱了两步,似乎在脑中搜寻合適的人选。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对刘奚说道:“我给你两个名字。你自己去寻访,人家愿不愿意跟你,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族叔指点!”刘奚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成了。
刘玄缓缓道来:“一个叫莫延年,我们这些老人儿都叫他老莫。以前在军中是斥候,心思縝密,为人最是忠厚不过。可惜近来视物不清,只好退了下来。”
“另一个叫周广宗,”刘玄继续说,“是个身高体壮的大块头,有把子力气,性子也直,就是憨了点,脑子不会拐弯。正月跟隨长沙王征战,为了护著同袍,被人砍断了半只手掌,也退了。”
斥候出身,心思縝密,適合做管事;身强力壮,性子直爽,適合做护卫。
虽然一个伤了眼,一个断了手,但对刘奚目前的需求来说,已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甚至从刘奚的私心来说,身有残缺,反而更容易保证忠诚度。
刘玄將两人的住址大致告诉了刘奚,又郑重地叮嘱道:“他们都是铁骨錚錚的好汉子,只是时运不济,日子过得颇为潦倒。你若真心要用他们,便要以诚相待,不可有丝毫轻慢。”
“放心,侄儿明白。”
从冰室出来,刘奚直奔老莫的家。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净利落,角落里几颗青菜长势喜人。
刘奚到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正就著门廊下的天光缝补衣物,针脚细密,补丁叠著补丁。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用湿泥捏著小人,浑然不觉周遭。
刘奚示意獾从在门外等候,自己则抱著一匹细绢,迈步走了进去。
妇人听到动静,抬头看到两个陌生人,尤其是他们带来的东西,嚇得猛地站起身,慌忙將玩泥巴的孩子拉到身后,眼中满是戒备。
“请问,莫兄在家吗?”刘奚的语气温和,没有丝毫侵略性。
他的话音刚落,屋里便走出一个独眼的汉子,正是老莫。
老莫比刘奚想像的还要落魄,眼浑蒙著一层淡淡的翳,目光显得有些涣散。
“你是何人?”
“莫兄,在下刘奚,乃刘军候之侄。”刘奚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受伯父举荐,特来拜访。”
老莫紧绷的身体稍稍一松,但疑虑未消。“军候,举荐我这个废人做什么?”
“刘令说,莫兄为人忠厚,经验老到。”刘奚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將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妻儿,诚恳地说道,“我需要一位信得过的人帮我管家护院。我愿出每月两千钱,僱佣莫兄。”
两千钱,僱佣一名军士已经是绰绰有余了,甚至超过市价太多。
只因刘玄说过,这老莫不仅忠厚,而且经验资歷当军官都绰绰有余,只是困於出身和运气而已。
他顿了顿,將手中的细绢递了过去。
“府中另有住处,嫂夫人和孩子也可一併接过去,洒扫杂役,总有活计可做。这匹绢,权当是给兄的第一个月例钱,先拿去给嫂子和孩子添两件新衣。”
老莫沉默了。他盯著那匹在泛著柔光的细绢,又缓缓移向妻子身上那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喉结滚动了一下。
良久,他沙哑地问道:“为何选我?我眼盲,力衰,已是个无用之人。”
“因为伯父说莫兄是忠厚之人。”
说完,刘奚的目光转向那个躲在老莫身后的孩子。
“再者,令郎已到了开蒙的年纪。若莫兄愿跟隨我,待安顿下来,我定会为他寻一位名师,读书识字。”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老莫的心上。
老莫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对著刘奚,郑重地抱拳,深深地躬下身去。
“蒙郎君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