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文房寸物为利器,陋巷微言定万金(2/2)
钟卫二族的书法爭论,已经足足有百年了。
当然卫釗不知道的是,这个爭论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甚至在几百年后演化出不同的派系,这些就是后话了。
反正当世之书法,就推钟卫两家。
不要看尚书台一次小比,多来几次小比,污了家族名声是他不能接受的。
一想到这点,卫釗的心中便如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焦灼难耐。
他暗自懊恼,悔不当初。
早知此墨如此重要,在公堂之上,就该立刻放下所有身段,主动向刘奚赔罪示好,或许还能博得一丝好感。
或许可以私下找刘奚谈谈?可是以什么理由?直接开口求墨未免太过唐突。
越想越是焦急,卫釗感觉喉咙发乾,手心冒汗。
那故蜀贡墨仿佛就在眼前招手,却又遥不可及。
这种得而復失的痛苦,比从未见过更加难熬。
卫釗在尚书台里坐到日暮西山,等到同僚们陆续离去。
直到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卫釗才恍然回神,发现天色已晚。
他长嘆一声,收拾案头文书,踏著夜色回府。
一路上,他的心情愈发沉重,终於下了决心,不能再犹豫了。
暮色四合,炊烟裊裊。
刘奚那间小小的院落里,第一次透出了如此浓郁的烟火气。
他正坐在屋檐下的矮桌旁吃饭,桌上是几碗粟米饭,还有热气腾腾的菜羹。
今天莫延年將自己的妻子和七八岁的儿子都接了过来。
他的妻子是个手脚麻利的妇人,一整个下午都在浆洗缝补、拾掇庭院,晚饭也是她一手操持。
那孩子也懂事,拿著一把小扫帚,在院子里帮著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原本清冷的院子,一下子变得有些拥挤,却也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暖。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叩叩叩”地敲响了。
莫延年疑惑地放下碗,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彻底愣住了。
门口停著一辆华丽的牛车,而站在门外的,正是仓部郎卫釗。
然而此刻的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热情洋溢笑脸。
“这位请问刘奚……刘贤弟可住在此处?”
卫釗的语气客气得让莫延年有些不知所措。
卫釗的目光越过莫延年的肩膀,一眼就看到了院中正在吃饭的刘奚,他双眼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刘贤弟,贤弟,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他快步走了进来,来到刘奚面前,却又在桌前一米处堪堪停住。
对著这简陋的环境和饭菜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十分热络的拍了拍刘奚的肩膀。
“贤弟,为兄今日特来赔罪了,先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贤弟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自称为兄的亲近,让正在吃饭的刘奚都为之一愣。
不是哥们,我们才认识多久,你这也热情的过分了吧。
“卫郎官说笑了,区区小事,何足掛齿。”
“哎!贤弟此言差矣!”
釗立刻摆手,一脸真诚地说道。
“贤弟你胸怀丘壑,高风亮节,但为兄心中有愧啊,尤其是见了贤弟那手鬼斧神工的制墨之术,更是惊为天人。那等神物,岂是凡品?”
他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极低。
刘奚看著他这番表演,心中瞭然,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知郎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卫釗搓了搓手,终於图穷匕见,语气里带著一种近乎哀求的渴望。
“不瞒贤弟,为兄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你那墨的。那等传世佳品,若是蒙尘,简直是暴殄天物,不知贤弟手中,是否还有存货。”
卫釗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极低。
刘奚闻言,却並未立刻回答,而是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一副沉吟不语的样子。
他这个姿態,可急坏了卫釗,却也让一旁的莫延年瞬间领会了意图。
莫延年“噌”地站起身,对著卫釗拱手,脸上带著几分歉意。
“郎官有所不知,我家郎君这墨,乃是寻觅古法,耗费无数心血,夜以继日才偶有所得。”
卫釗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就在这时,刘奚才缓缓放下茶碗,轻声呵斥。
“不得对卫郎官无礼!”
他转向卫釗,露出一个大义凛然的笑容。
“宝剑赠英雄,好墨配名士。卫郎官出身河东卫氏,家学渊源,乃当世书法大家。我这墨若能入您之手,经由您的笔墨挥洒出传世华章,那才是它真正的归宿!”
卫釗何等精明?瞬间就明白了这场双簧的用意。
对方这是在待价而沽,而且还要他心甘情愿地承这个情。
他心中暗骂一声“小狐狸”,脸上却立刻露出感动神情。
“贤弟高义!为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顺势而下,语气却变得坚决:“但正因如此,此等神物,为兄岂能白取?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卫釗仗势欺人?贤弟若不开个价,就是看不起为兄,这墨,我绝不能收!”
话说到这个份上,球又被踢回了刘奚脚下。
刘奚看著他那副“你不开价我就跟你急”的模样,仿佛推辞不过,这才面露一丝无奈,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既然卫郎官如此坚持……那便,两万钱一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