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纵横图表析兴替,朱黄卷签理繁芜(2/2)
这不是几首风雪月的诗赋所能比擬的。
虽然现在局限於人力,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搓一点手工產品,去割士族韭菜。
但是这些科学的方法所带来的进步,却远比器物本身更加重要。
这些图形统计表的雏形,要到一千多年后的十七世纪,才会被一个叫威廉·普莱费尔的苏格兰工程师创造出来。
对於刘奚这个曾经的游戏策划来说,这种东西別说统计区区一县的粮食。
便是用来统计数万玩家的装备道具、消费数据,都清晰明了,绰绰有余。
就在刘奚思索之时,杜彦发现周围的几名令史、郎官都还伸著脖子往这边瞧。
他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刘奚的手腕,將他往自己那间更为僻静的官署里拖了几步。
那只刚才还在颤抖的手,此刻却充满了力量,紧紧地攥著刘奚。
“小郎君,”杜彦的声音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颤音。
“此等经天纬地之法……此法……此法又是何处得来?”
刘奚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
他任由杜彦抓著自己的手,微微躬身,从容答道。
“回郎官,此法是我从故蜀的典籍之中,偶然窥得一丝脉络,反覆琢磨而出。”
“故蜀典籍?”杜彦一愣,显然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预料。
蜀地偏远,虽有奇巧之术,但何曾听闻过如此精妙的计吏之法?
刘奚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正是。”刘奚的语气沉稳,带著一丝对过往先贤的追思与敬意。
“据残卷所载,此法並非晚辈原创,而是源自一位故蜀的大才,博士李譔。”
他特意顿了一下,果然杜彦一脸茫然。
刘奚这才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世人多知武侯之神机,却少有人知,这位李公,在术数与历法上的造诣,实不在武侯之下。甚至就连武侯赖以名震天下的连弩,其最初的雏形,也是由李公所造,后经武侯亲手改进,才有了那般神威。”
刘奚看著杜彦恍然大悟的神情,继续说道。
“此图表之法,正是李公当年用以推演军粮调度、兵士损益的秘术。可惜原卷早已散佚,在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些许残篇,见其法理精妙,便斗胆依其思路,反覆推演,才有了今日这块木板。说来惭愧,不过是拾先贤之牙慧罢了。”
这个解释,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又是如此的令人信服。
反正刘奚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今后只要自己掏出任何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就一股脑儿地往三国那些技术奇人身上推。
诸葛亮和李譔负责数学、机械和图表。
庞德公和黄承彦负责那些玄妙莫测的阵法和民生巧思。
至於冶炼锻造的难题,就交给那位为蜀汉铸造了三千把神刀的浦沅大师。
这些奇人异士,就是他最完美的挡箭牌。
杜彦激动得满脸通红,他鬆开刘奚的手,转而抓住他的双肩,用力地晃了晃。
“难怪难怪有如此鬼神之工,刘令史,让此图表重现於世啊!此乃大功,天大的功劳!”
面对杜彦近乎失態的激动,刘奚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杜郎官谬讚了。”
他后退半步,挣开杜彦的手,转身指向那块绘著图表的木板。
“郎官,此图表之法,若仅有孤年一图,不过是奇巧之物。若要洞察兴衰之律,预判丰歉之势,需纳近十年、数十年之数据以为参照。但此法亦需一物辅助,方能尽其全功。否则,它便只是空中楼阁,虽美观,却根基不稳。”
“哦?还有玄机?”杜彦的注意力立刻被重新吸引了过去。
“郎官请想,我度支曹案牘如山,每年皆有《仓谷簿》一卷。若要寻检泰康元年的旧档,与今日之数据对比,便需在一眾形制相仿的竹简中逐一展开,辨认卷首文字。若是卷帙浩繁,动輒数百上千卷,寻找一卷之苦,郎官想必深有体会。”
杜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们这些案牘官吏每日都在经歷的折磨。
整个仓部堆积的旧档,真要找起来,几个书佐翻上一天一夜都是常事。
也就是现在纸张普及开来,不然每天搬竹简都累的一身都是汗。
刘奚微微一笑,从案几上拿起另外一小片木牘,递了过去。
“此为何物?”杜彦接过,只见上面用工整的隶书写著:
《度支曹·仓部簿籍总录》
泰康元年·卷號叄拾柒·赤……
泰康二年·卷號叄拾捌·赤……
咸寧元年·卷號肆拾柒·黄……
杜彦还未细思这《总录》的妙用,刘奚已指向墙边那排巨大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著数十卷陈年旧档。
只见每卷竹简的顶端,都用麻绳繫著一条小小的竹牌。竹牌被染成了不同的顏色,有赤、有黄、有玄,上面还用小字清晰地刻著编號。
“这……这又是……”
“此为卷签索引。”
刘奚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我已將仓部近年簿册,按年號分色归类。同一年號,皆用同色。譬如泰康年间,统一用赤色;咸寧年间,则用黄色。再按年份顺序,为每一卷编上独一无二的卷號。”
他指了指杜彦手中的木牘,又指了指书架上的竹牌。
“郎官欲查泰监元年,只需在此《总录》上寻得其对应赤色叄拾柒號,再按图索驥,於这书架千百卷中,只需寻其色、辨其號,一眼便可得之。无需再逐一展开辨认,省时省力,亦可避免竹简在反覆展阅中的损耗。”
一个来回,不过十数息的功夫!
先有图表,洞察全局之形势;再有总录与卷签,检索细节之经纬。
杜彦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中的木牘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终於明白,自己今天所见证的,是一场足以顛覆整个晋国档案管理体系的巨大变革。
国內现存最早的目录书,是东汉班固所撰的《汉书·艺文志》。
那部巨著,为天下典籍分门別类,已是开天闢地之功。
但班固所做的,是为书分类,是对內部的归纳。
哪像刘奚这般,对书简进行了更细致复杂的外部归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