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年得志谋实缺,王侯爭位忘西陲(2/2)
“检校……”钟雅在口中咀嚼著这两个字,眼神越来越亮。
荀蕤抚掌笑道:“检校者,非实授,乃是监督、考察之意,表明此职之临时性;假者,代行其职也,又赋予了足够的权责。权责足够,名分又是试任,堪称万全。”
自汉末大乱以来,朝廷为应一时之需,权置官职、创设名號,早已屡见不鲜。
最显著者,莫过於军中名號。
除了那些载入典制的大將军,更有无数杂號將军。
因一事而设,事毕即罢,其便利远胜於改动朝廷定製。
刘奚暗自吐槽,说得这么文雅,这不就是项目制外包吗?
“好傢伙,试用期的临时项目经理,去领导一个外包的草台班子,还要考核的kpi,这就是魏晋版的灵活用工么。”
卫釗也反应了过来,兴奋道。
“如此一来,贤弟既有实权,又不会因年少招人嫉恨,那贤弟手下的工匠们呢?”
卫釗好像忘了,第一个因为刘奚年少而跳出来的就是他自己。
“这个好办!”杜彦抢著说,“可先列为假簿,也就是编外之人,由监造所暂支俸禄。待日后有了功绩,再图转正。”
荀蕤笑著点头,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若成果斐然,便可上奏请求除行为真,將检校与行字去掉,或转为实缺,或补放郡县,岂不美哉?”
话音落下,雅间內一片通明。
一个由眾人智慧匯集而成,层层递进、滴水不漏的完美计划,已然成型。
卫釗激动得满脸放光,杜彦抚须讚嘆不已。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刘奚身上。
“好,好一个试置监造所,此事。我领衔了。”
酒阑人散,雅间內的喧闹与热烈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杯盘狼藉和一室静謐。
僕役们早已被挥退,此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刘奚与荀蕤二人。
先前在席间的挥洒自如的笑容,此刻已从荀蕤那张俊朗的脸上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忧虑。
他端起案几上早已冰凉的酒,一饮而尽,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贤弟。”
荀蕤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著一丝沙哑。
“你当初的预言,恐怕真的要应验了。”
刘奚心中一动,平静地问道:“荀兄指的是何事?”
“蜀地。”荀蕤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刚刚得到的消息,李雄在蜀地势如破竹,连破数县,官兵节节败退,已经快要攻克成都了。”
这消息虽然在刘奚的预料之中,但从荀蕤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他心头一沉。
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中枢为何还不发重兵平叛?以朝廷之力,剿灭一隅之地的流民,並非难事。”
荀蕤苦笑一声,他看了一眼门外,確认四下无人,才將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此话我只说给你听,你切不可外传。如今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另一件大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成都王……打算上奏,请陛下加封自己为皇太弟。”
在如今这个太子之位空悬的敏感时期,成为皇太弟,就意味著成为了法理上仅次於皇帝的储君。
为了这桩大事,別说一个偏远的蜀地,便是半壁江山起了烽火,恐怕都要暂时往后放一放。
荀蕤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继续说道。
“一旦事成,我父亲將出任太弟中庶子,而我的族祖……將拜尚书左僕射。”
尚书左僕射。这已是尚书台的副长官,位同九卿。
是真正能够参与决策、影响朝局的核心人物,若荀氏一族真能占据此位,那他今日所谋划的监造所,便有了一座坚实无比的靠山。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仿佛看穿了刘奚的心思,荀蕤嘆了口气,说道。
“今日监造所之事,我可以帮你去游说一二。你做得很好,让彦胄兄他们也参与其中,如此一来,此事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他语气变得更加真诚:“你贏得了这三位郎官的真心赏识和联名举荐,这便是一份沉甸甸的资望。有了这份资望,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刘奚起身,对著荀蕤深深一揖:“多谢荀兄为我筹谋。”
荀蕤扶起他,脸上却不见喜色。
看著窗外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帮你,亦是帮我自己,帮我荀氏一族。只是……贤弟你当初所言的危机,如今想来,愈发让我心惊胆战。朝堂之上,人人皆为权位奔走,又有几人关心时局呢。”
刘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目光同样望向了那片繁华下的暗流。
他知道,荀蕤已经开始真正相信他的话了。
而这场席捲天下的风暴,也確实越来越近了。
刘奚院中,金铁交鸣之声不绝於耳。
皇甫燕身形不高,却壮硕如熊羆。
一对短戟在他手中使得虎虎生风,攻势连绵不绝,戟刃带起的劲风甚至在乾燥的地面上捲起阵阵尘土。
被他压制的,是手持刀盾的周广宗。
周广宗左臂有疾,仅能以皮带將小盾缚於前臂。
这本是战场上最致命的破绽,皇甫燕看准的,正是此处。
他一戟格挡开周广宗的劈砍,另一戟已如毒蛇吐信,直刺其左肋空门。
周广宗急忙沉身旋盾,堪堪挡住这阴狠的一击,盾面上却迸发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鐺!”
又一记重击,周广宗被震得连退三步,气血翻涌。
皇甫燕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借势前冲,双戟齐出,將刀与盾死死压住,两人角力於方寸之间。
抵著冰冷的兵刃,皇甫燕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带著粗重的喘息。
“嗬——你家郎君誆我!说好的十日为期,眼看就要到了。”
周广宗被压得脸色涨红,怒骂道。
“郎君待你如何,你心中没数吗?为何如此心急!”
“郎君待你不薄……”
皇甫燕眼中的戾气缓缓褪去,压著对方的力道也鬆了半分。
是啊,那位年轻的郎君,並未將他视作战俘或奴僕。
他给了自己足够的尊重,甚至为他赎身,还他自由之身。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著。
可领军杀敌的念想,却也像一团火,在他胸中越烧越旺。
两种念头在心中纠结,皇甫燕终是沉默了,收回了双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