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6)(2/2)
“这么能吃!”章远说,“我还特意把大的给你,都不够?”
“给我同桌,刚才害他摔跤。”
“你为什么冲赵承杰发脾气?”
“我发脾气了吗?”
“没有吗?你一向不这样急躁的。”章远咬一大口,烫得直跳脚。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越说你越犟了。”
“就这么犟。”
沉默,两个人低头吃著烤红薯。章远不驼背,但是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弯腰,而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对谁都是这样体贴礼貌,何洛想,只是一种习惯,並不是对我格外优渥。
红薯依旧很烫,章远噝噝倒抽冷气,呜呜嚕嚕说了句含混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
“野蛮丫头。”他埋头继续吃。
“再说一遍!”
“野、蛮、丫、头!”章远一字一顿。
何洛转著烤红薯,低下头,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贼。”她说。
“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彼时,《仙剑》囊括了各大电脑杂誌游戏榜的冠军,何洛和章远都打过三四次通关,熟知游戏地图中的每个角落。“呆瓜小贼”和“野蛮丫头”,是李逍遥与林月如初初相见、恶言相向时对彼此的称呼。
“我最喜欢的不是灵儿,是月如。”某日说起游戏中的女主人公,章远道,“有血有肉,更真实可亲。”
何洛的笑意更浓。
章远说:“这么快你就阴转晴了,食物的力量是无穷的。”
“从明天开始,给我占座儿吧?”他说。
“什么座儿?”在图书馆自习?有那么用功吗?
“2路车啊,你不是从终点站上车么,我在第三站。”
“你不骑车了?小妹妹的话还真有用。”自己都觉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头上。
“路这么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学校吗?”章远说,“万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负责吗?”
“肉联厂负责。”专门生產俄式红肠的。
章远扬扬拳头,“不会亏待你的,晚上我帮你往车上挤。”
“嗯?”
“放学后呀,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走了啊。”没有徵求何洛的意见,章远自作主张。
真希望这个冰雪覆盖的冬天长些,再长些。
高一学生上滑冰课的时候,郑轻音跌倒了,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冰场上,做ct检查,发现有一小片淤血。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可以正常上学,但短期內不能做剧烈的体育运动。
“我本来想学你那样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对章远说。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远笑著,“这是几?”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又说,“来,去託儿所学套脑体操,开发婴幼儿智力的。”
郑轻音摆出踢他的架势,咯咯地笑,“你再气我我就疯了!快快请我吃蛋糕赔罪。”
“啊,会有蛀牙的。头壳坏掉了,牙可不能坏。”
“擦个黑板都这么慢,不回家了呀。”田馨问,“看什么呢?”
何洛擦著黑板,目光不时飘到教室门外。她一努嘴,“自己看吧。”
“我看她不是疯了,是摔傻了。”田馨说,“要不要我拿个棒子衝过去?”低头瞥见地上的拖布,“要不,把这个扔过去?”见何洛还不说话,她怯怯地问,“喂,你不是受打击了吧?”
“没什么可打击的,一个大孩子在逗一个小孩子玩。”何洛说。刚刚章远出门时塞给她一张纸条,嘱咐说:“马上回来,等我一起走啊。”展开,两只背著书包的小猪在拼命挤公共汽车,下面写著:“猜猜看结果如何,它们会变成:a.猪排;b.猪肉鬆;c.火腿肠。”寥寥几笔,看得出是上课时匆匆涂就。
何洛笑著,发现冬天的夕阳原来是那样温暖。
冬日的车窗玻璃上结著厚厚的白霜。何洛握拳,拳的外廓在窗上按一个印,加上四点。“看,小脚丫!”她对章远说。
“你的爪子不怕冷吗?”章远用指尖在窗上画了一个加菲猫的头像,“像你吧。”他就在她侧旁,两个人肩並肩,这样近,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东一句西一句。说话的內容不重要,听到他的声音,何洛已经很快乐了。
“那个小姑娘没摔坏吧?”她问。
“没有,她还担心自己失忆来著。”章远说。
“如果哪天她失忆了,你捧著篮球在她面前晃悠两圈臭显,她就能想起来了。”
“啊,她自己也这么说的。”章远拍手,“你还真是个算命的半仙。”
“真是个直率的小孩子,想到什么,都有勇气说出来。”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胆量说出来?”章远忽然问。
“我”我想到你啊,想和你在一起。何洛翕动嘴唇,微微一笑,“那你呢?你想到的都敢说出来吗?”
“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呢?”何洛继续问。
章远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和你想的一样。”
“啊”何洛的脸一下热了,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纷至沓来,映在面颊上,“要是,我说我们想的不一样呢?”她喃喃道。
“那一定是你想错了。”乾脆的回答。
“我,总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何洛轻声道。
“我就说你想错了。”章远笑。公共汽车一站站行过去,乘客上上下下,嘈杂推挤著,把她的手推进他的手心里。
两个人都带了手套,十指交握,依然可以交换绵绵的热度。何洛眩晕著,双腿都开始轻轻颤抖,顾不得心跳,顾不得呼吸,所有的神思都凝结在和他交错的掌心里。
章远单手支住车壁,为何洛构架起一个相对稳固的小空间。所有的喧囂也被隔绝了,呼吸之间,何洛只听到鬢髮摩擦著他深蓝色的羽绒服。冰凉顺滑的料子上,细小的绒发“沙”的一声掠过。仰头,章远正略有窘色地看著窗外,嘴角却弯成漂亮的弧度。无法言述地令她迷醉。
倏、倏路灯一盏盏扑过来,又一盏盏后退,他的侧脸在闪烁的昏黄光影中明明灭灭。每一次明灭,都將稜角分明的曲线印在何洛心底,蜡染一样,斑驳、简朴,深入到布纹深处的色彩,是渗透在一根根经纬之间,无法磨灭的色彩。
公交车掠过梦一样的北国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气几乎凝滯,车灯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隱约的白烟,仿佛可以这样顛簸著,一生一世地开下去。也並不需要张口说些什么。
此刻是幸福的。
章远也按下一双小小的脚印,一大一小的两双小小脚印迤邐在车窗的白色霜上。
你可见过凝结在玻璃上厚厚的霜?浑然天成的精致,一切现代科技都无法模擬的精巧细腻,一大朵一大朵绽放在冬夜里,首尾相连蔓延著。於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条开满凌霄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话国度。他们小小的脚印鐫刻在未知旅程的起点,靠得那样紧密,向著同一个方向。
似乎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预期。
似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