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之海觅天(1)(2/2)
“我一直盯著你呢。”helen似乎看穿她自作聪明的做法,“並不是存心找茬儿,我只希望你明白,虽然你是实习生,但我当你是正式员工来要求。你是来这里积累经验的,不是看热闹。”
李菁点头,看helen离去的背影,白褂子下的身形有些单薄。她忽然有些悲哀,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如果失去了男友,是否自己也需要累积这样的冰冷外壳,然后成为眾人眼中孤僻冷傲的异类。
接下来的一周,李菁的男友都没有和她联繫。在实验的空档,她站在门后角落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把手机揣在口袋里,开导自己说他也很忙,但又忍不住再一次揣测是否他已经对这段感情感到厌烦,不觉红了眼眶。见helen夹著报表经过,她急忙闪到走廊边上,用应急喷淋设备衝著眼睛。
“不小心溅到了试剂。”她对helen说。
“已经下班了。”helen没有追问,“听说你的车送修了,住在哪儿,我送你。”
“helen,怎么样才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坐车的时候,李菁忍不住问,又连忙解释,“我是觉得,你看什么问题都很通透。”
“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最好的方法,是不要问对方那么多为什么,而是清楚,自己的承受范围。”她似乎明白李菁在问什么,却又忽然转了话题,“好比开例会的时候,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让別人的话语左右你的情绪。你的喜怒哀乐要儘可能由自己把握,如果把一切寄托在別人的身上,那就太容易失望了。”
她体贴地避开尷尬的感情话题,李菁心存感激。“谢谢。”她诚心地说,“其实,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呢。”
“三十一。”helen微笑,面庞变得柔和,“其实我也有过很压抑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会得抑鬱症。”
“你也哭过吗?”李菁好奇。
helen眨眨眼睛,“你说呢?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定是我偶尔在过敏。毕竟,你知道,试剂溅到眼睛里的概率,比过敏要小得多。”
虽然只是弯了弯嘴角,但眼底透出慧黠灵动的光芒来。
李菁忍不住笑,“你来美国多久了?”
“七八年了。”
“你的英文真好,我还以为你至少本科就在这里读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
helen顿了顿,好像要从很久远的角落將记忆挖掘出来。
“何洛。”她说,“单人何,洛阳的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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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把李菁送回公寓,抬手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她开车去超市,买了大包装的好时巧克力,还有铁筒装的棒棒,预备给邻居的小鬼头们。暮秋已近,又快要到小孩子喜欢的万圣节,那时装扮起来,一时间社区里都是小一號的仙女公主巫婆海盗吸血鬼,还有四处行走的向日葵和小蜜蜂,他们会挨家挨户地敲门,高喊“trick or treat”。
邻家的老婆婆颇富童心,她说会烤鬼脸南瓜饼乾,还预备了蚯蚓形状的软。她有时候会拉何洛一起参加教会的活动。大家都喜欢这个安静的中国女子,她常常为社区里家庭烹调交流活动带来一些新鲜的东方菜式。何洛並不是教徒,但是熟读《圣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读这些书,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平静。教会里的朋友不会把信仰强加给她,因此她在这里感到更加自如,好过华人社区的小圈子。一二百人,探询好奇的目光,向来是躲不开。
她不愿意对自己的生活做任何解释,只是像一棵树,要把根牢牢地扎在这片土地上,那样才可以生长,才可以屹立不倒。
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到中国去。然而,如何能?她已经不去想这个问题,就好像缺了一个必要条件,便永远都无法解出答案的方程式。
虽然在国內眾人眼中,近十万美金的年薪足可维持相当体面的生活,但是刨去联邦税、州税等等,还有房租水电、汽车消耗、钟点工的劳资,所剩无几。她还要储蓄房子的首期,生活並不容易。
父母说要来美国看她,她藉口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同,一次次推掉了;又说因为换成了工作签证,在拿到绿卡前,也不適合回国。
都是很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家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偶尔旁敲侧击,让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眨眼,便不是2字当头,怎么也不能说自己还是个女孩子。她想起田馨多年前游说自己,女人是年夜麵条,过了30就不值钱了。现在,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吃过晚饭,何洛收拾了散落一地的杂誌,把电视声音关小。她在浴缸里放满水,继续点昨天剩下的半根迷迭香精油蜡烛,在沐浴的时候做一个面膜。这是一天中最放鬆的时刻。闭上眼睛,昏黄的烛光中总有往事的影子在晃动。
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刻,她不去约束自己的情绪,让那些欢笑哭泣的画面在脑海中奔涌。
她想起五年前的感恩节,地球那边传来了关於章远的消息,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美丽聪敏,是某大財团总裁的千金,家世比郑轻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何洛在准备南瓜派,看了李云微的e-mail,忘记自己是否放了,於是又放了一量杯。甜得发腻,足可以遮挡苦涩的泪。
那段时间她常常在梦中惊醒,似乎还是章远沿著碧草萋萋的斜坡走向长途汽车。她翻过手中的照片,“河洛嘉苑”四个字在小区门前熠熠闪光。
他的寓所名称里带著她的名,此时却又换了別的女主人。或许,是不需要的,那个家境殷实的女子,必然不屑於生活在一个前女友的阴影下。
何洛还是不愿意相信。在阴天的午后,她站在白雾茫茫的金门桥上。
“如果地球是平的,我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你?”
在信封背面,她写下这行字。彼岸,正是凌晨四点。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按下烂熟於心的號码。电话接起来,一个慵懒的女声问:“餵?”
尾音拖得很长。
她说“餵”,没有戒备,甚至不屑於问,你是谁。
清脆的声音在何洛心底响起,像细密的瓷器加热后猝然放进冷水里,噼噼啪啪炸裂开来。
when you come to san francisco。
何洛脑海中是向著爱情飞奔的阿甘,她大步地跑起来,在栈桥边伸展双臂,虚空的怀抱,迎来海风猛烈地吹。
想到海子的诗:面向大海,春暖开。
彼时,章远骑著车,她的头靠在他背上,每棵树都像在跳舞。
旧金山的十一月,繁凋敝,年华老去。
何洛將信封折成一只飞机,站在栈桥边,向著外海的方向用力丟去。
在章远离开美国后,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处理和冯萧之间的纠缠,从爭吵到平静地分开。最后却得到这样的消息。是你已经倦了吗?那一次的探访,是飞蛾扑火的决绝吗?
她劝说自己勇敢面对一切。只是一段失败的感情,只是一个曾经被你放弃的人,终於放弃了你。以为自己能够坚强,却往往在想到某一个小细节时,脆弱地流泪,不断地流泪,仿佛全世界的悲伤都从自己的双眼流出来。
那时候,何洛真的是俯身匍匐到尘埃里,她赌章远对自己有情,於是婉转地请云微转告,只要他回头,一切就会不同。隔了三五天,云微便又发来邮件,讲述那个女子是如何的手腕高超,她的家族事业如何繁茂兴盛。“你知不知道,天达公司的上层权力斗爭波及到it分公司,在关键时刻章远又去了美国,等他回来的时候完全被架空。”云微写道,“他一手打下的事业眼看就是一团泡沫。”
何洛不再多看,也猜得出下文。
“我都不敢相信,章远居然是这样的人。”李云微写道,“亏我当初那么支持他,真是瞎了眼睛。”
“我不怪別人。”何洛回信,“是我说,不会和他走。”
然而,真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还是选择刻意遗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