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到底哪一个,更重要?(2/2)
他是一个骑士,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的信条里,荣誉和尊严,高於一切。
但他无法反驳霍拉旭那冰冷的、却又无比现实的逻辑。
就在这时,一个穿著白色链金长袍、面色苍白的身影,推著一辆小车,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是马里奥·普拉格。
“公爵大人,”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语气里带著一种学者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静,“或许,一些直观的数据,能帮助您更好地理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
他从车上,拿起一个密封的玻璃培养皿,递到伯瓦尔面前。
培养皿里,是一片令人作呕的、五顏六色的霉菌斑。
“这是什么?”伯瓦尔皱眉。
“这是我从刚才那位老农的衣服上,提取的样本,我加速了时间后,得到的结果。”马里奥用一根玻璃棒,指著培养皿,“这里面,包含了至少十七种已知的致病菌,以及三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具有高度传染性的变异病毒。”
“根据我的推算,”他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如果不进行全面的、强制性的消毒和隔离。以这三千一百二十七人为基数,在熔岩堡目前的人口密度和卫生条件下,七天之內,交叉感染率將达到百分之四十八。”
“一个月內,死亡人数,將不会低於九百人。”
“而这,还只是最保守的估计。”
马里奥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伯瓦尔的身上。
他看著那个培养皿,又看了看那些已经被“处理”完毕,换上了乾净衣服,正在临时食堂里,捧著热汤和麵包,狼吞虎咽的难民。
他们的眼神里,依旧有恐惧和麻木。
但他们,活著。
他们的孩子,也活著。
伯瓦尔那颗充满了骑士精神的心,第一次,產生了剧烈的动摇。
他所坚守的“尊严”,和眼前这赤裸裸的“生存”,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伯瓦尔公爵。”范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里。
“你没有错。”范德看著伯瓦尔,眼神平静,“一个不懂得尊重个体尊严的秩序,是暴政。”
然后,他又转向马里奥。
“你也没有错。一个无法保障集体生存的秩序,是空谈。”
他走到那对被纠察队员控制住的矿工夫妻面前,示意手下放开他们。
“我叫艾德温·范克里夫。”他看著那个依旧满眼敌意的矿工,和那个紧紧抱著孩子的母亲,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们。你们觉得,我们和那些只会压榨你们的贵族,没什么两样。”
“但是,我向你们保证。”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这里,只要你遵守规矩,努力工作。你就能吃饱饭,你的孩子,就能上学。你们將得到你们用汗水换来的一切。”
“而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羞辱你们。”范德指了指马里奥手中的培养皿,“而是为了让你们,和你们的孩子,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们才有资格,去谈论未来,去谈论————尊严。”
矿工脸上的敌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挣扎。
范德转过身,看向伯瓦尔。
“校长大人,”他第一次,用这个正式的称呼,来称呼伯瓦尔,“现在,轮到你和你的教师们了。”
““净化』的流程,是防火墙,它冰冷,但必要。它保证了肉体的存活。”
“而你们的任务,是『重建”。用你们的知识,你们的引导,去重建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灵魂。”
“我要你为他们开设第一堂课。”范德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堂课,不教算术,不教识字。”
“就教他们——如何洗手,如何上厕所,以及——为什么隨地吐痰,可能会害死你身边的同伴。”
“我要你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公共卫生』,什么叫“集体纪律”。让他们明白,在这里,每一个人的行为,都与所有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这,就是我们『迪菲亚皇家理工学院』”的—开学第一课。”
伯瓦尔·弗塔根,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以为,范德会让他去教导忠君爱国,教导骑士精神。
他没想到,他的第一项任务,竟然是教人上厕所?
这听起来,荒谬,甚至有些滑稽。
但当他看著那些难民眼中,那混杂著希望与蒙昧的光芒时,他突然明白了。
范德要做的,不是简单的知识灌输。
他要做的,是从最基础的生活习惯开始,將这些人,彻底地、从內到外地,改造成符合他那套“工业化”逻辑的、全新的—————“人”。
这是一种思想上的“重塑”。
其难度,和其意义的深远,远比教他们读写,要大得多!
“我接受这个任务。”许久,伯瓦尔·弗塔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要么被这股洪流吞噬,要么,就成为驾驭这股洪流的舵手之一。
他看著范德,这个年轻的、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子爵,心中涌起一股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敬畏,警惕,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
“不过,范克里夫子爵。”伯瓦尔的语气,重新变得严肃,“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的课堂,不允许你的『纠察队”进入。”伯瓦尔说道,“我要用我的方式,去说服他们,而不是用棍棒去强迫他们。”
范德看著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
“当然,校长大人。”
“从他们踏出『净化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您的学生了。”
“他们的思想,归您管。”
“他们的肚子和健康,归我管。”
“我们,分工合作。”
伯瓦尔看著范德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紧紧地握了上去。
当两只分別代表著“旧秩序的守护者”和“新秩序的开创者”的手,握在一起时。
没有人知道,这將会为艾泽拉斯的未来,开启一扇怎样的大门。
伯瓦尔只知道,他这位“名誉校长”的生涯,从这一刻起,註定不会平静。
他看著远处,一名他带来的退伍文书官,正笨拙地,却又极有耐心地,教著一群孩子,如何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他们刚刚得到的、冰冷的编號。
孩子们眼中,充满了好奇。
那场景,既充满了希望,又带著一种—令人不寒而慄的秩序感。
伯瓦尔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他该为这些编號,赋予一些——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