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生意(1/2)
第82章 大生意
江寧府句容县,有一大户豪右,姓陶,本是从湖州来的分支,如今却是这句容县的首富人家,这分家反而是比本家更有名一点了。
陶府,檐角悬著的牡丹纹宫灯次第燃起,將雕樑画栋映得一片温黄。陶家的家主陶敦贤斜倚在紫檀榻上,背后一只金线堆绣引枕,他只著了件松香色杭绸宽袍,腰间束带未系,透著一股富贵的閒散。
新纳的小妾云翠,穿著杏子红窄袖春衫,正斜斜地靠在他身边,十指尖尖,慢条斯理地剥著颗水灵灵的枇杷,纤指偶尔蹭到他的衣袖,台上一男一女,穿著鲜丽的假头和戏服,唱做缠绵,正是汴梁京城传入未久的杂剧新腔,檀板清脆,弦索悠扬,几案上搁著金盘盛的水晶鹅掌、渍梅子。
忽有下人来报:“老爷,江寧县的王小仙,王官人登门来访,还带了名帖。”
“谁?”
那陶敦贤一愣:“王小仙?被官家赐了尚方宝剑的王介白?他来找我干什么呀,这,
这,快,快请去正厅招呼。”
正说著话呢,却是突然听得一声:“不必了,我已经进来了,陶公,听著戏呢?冒昧而来,你不会怪罪我吧?”
陶敦贤一愣。
【知道冒昧你还直接进来了?你怎么进来的?门房子怎么没拦你呢?】
隨即却是很快就意识到,这王小仙定然是进来兴师问罪的,否则断不会如此无礼,那两个门房拦不住王小仙往里硬闯,实也怪不得人,毕竟王小仙现在虽无一官半职在身,却反而是真真正正的江寧全府第二人。
府君王安石不好说,但那个新来的通判龚原在王小仙的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那龚原若是有什么意见和王小仙相左,怕是政令连府门都出不去。
这样的人物铁了心要硬闯他一个普通富户的庄子,谁敢阻拦?
当即那戏台上的戏也不唱了,小妾也连忙遮掩胸口下拜不敢再卖弄风骚了,陶敦贤本人也更是慌忙起身鞠躬行礼,满面堆笑。
却见那王小仙手上还提著一兜子的螃蟹,笑道:“秋蟹正肥,倒是勉强也算时令,你知道我是穷鬼一个,来见你这財主,真要去钱置办什么礼品,多了我心疼,少了也买不得什么像样东西入不了你的眼,便只买了这一兜子螃蟹过来,陶公可爱吃蟹?”
“爱吃爱吃,甚是喜爱螃蟹啊,咱们江寧扼守大江,鱼肥蟹美,端得是人间美味,不可不尝矣,来人啊,吩咐庖厨,將王官人拿来的这些螃蟹好生料理著,再做上几道拿手好菜,做了与王小官人品鑑,再把我存在酒窖里最老的那罈子好酒给我拿来。”
不在於带的东西,陶家巨富,哪还差著什么礼品,重要的是王小仙是带著东西来的。
俩人又不熟悉,至多也就是勉强认识的关係,王小仙不等通报直接硬闯而入,进的是他的后园,撞得他那刚纳的侍妾都还在一边上呢,这会儿也都不知道是否应该迴避,如此的无礼行径,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然而找茬却还带著礼物,这说明只要他识趣,王小仙还是会给他留顏面的,颇有些先兵后礼的意味了。
这王小仙这般做事是为哪般,实在是让他有些猜度不著这是什么意思,这人的性情他也有所耳闻,是个做事极愣,富弼的家僕说打死就给打死的主,
他们陶家虽富却也不是良善,老实说他也著实是有点害怕王小仙这一趟把那官家御赐的宝剑拿来在他们家亲自撒泼,给那些桑农出头。
这事儿这人不是干不出来的,陶敦贤虽然背后也有后台,而且来头还不算小,但是再怎么大也打不过富弼去,从这王小仙敢把富绍庭往死里去整的这一点来看,跟他提人儿毛用没有,反而容易给后台招灾,不如不提。
不管怎么说,拎著螃蟹来总比拎著剑来要强。
虽然按说他和王小仙的关係没到可以在后园喝酒的地步,没那个交情去办有交情的事也是大忌,但问题是王小仙已经拎著螃蟹直闯进来,他也拿不准该怎么拿捏这个交往的分寸了。
他甚至都在心里权衡要不要送王小仙一个侍妾,或是將怀里新纳的这个送给王小仙陪酒了。
在北宋,主人家招待朋友时互送姬妾还是挺常见的待客之道的,可问题是他跟王小仙哪有这么深的交情啊,贸然送这个谁知道他会不会反感弄巧成拙?
可若是不送他一个姬妾,人家已经拎著螃蟹闯进你们家后院,要在你们家后院跟你吃酒看戏,分明便是一副自来熟到了极致的哥们做派。
关键是他怀里也確实是楼著一个呢啊。
这是应该让人走还是不走啊,不走的话大家一块吃饭,让人家王小官人真吃素的,自己一个人吃荤的,这难道不也是失礼么?
正自为难之际,王小仙却是发了话了,道:“陶公的生活过得很逍遥啊,陶家看起来也没有半分潦倒么,娇妻美妾在怀,还在这么漂亮的园子里有专门的伶人给你唱戏,这日子好啊,这不是还很阔绰么?
怎么我疏浚玄武湖的时候,你们陶家出了役钱一共是—好像还不到一千贯?你们家这位置,距离玄武湖的漂亮湖景可是不远吶。”
那陶敦贤一时恍然,心下知道原来是在此处与自己为难,倒也不甚惊慌,只是连忙打了手势让这位新纳的小妾赶紧滚蛋迴避,而后才朝著王小仙抱拳回礼,苦笑著道:
“戏班子和侍妾都不过是虎死不倒架的硬撑而已,咱们陶家虽然是薄有家资,也確实是算豪富,但小官人有所不知,
我们家在前些年確实也真是遇上了倒霉的难事,现在这诺大的一摊生意也是不得已在辗转腾挪,確实是手上银钱吃紧,羞涩之处,还望官人海涵,他日有了富裕閒钱,一定加倍供奉,为那玄武湖的后续疏浚,出钱出力。”
王小仙见他客气,便笑著將事情给挑明了,大笑道:“那事儿我知道,你们家是咱们江寧府最大的丝绸织造大户,是通了天,往宫里送绸缎的买卖,
所谓的遭难,不就是治平元年的时候,你们家勾结胥吏和地方豪强,强行压低人家桑农的生丝收购价格,一石生丝只给人家七百五十文钱,人家找你討要说法,你还扣人家姑娘,气得人家混进你们家工厂,联合了你们家的工人,一口气烧了你一百二十台的水运提织机么,你说说你这东家当的,你手下这些工人得是多恨你啊,这么帮著外人搞你。”
陶敦贤闻言苦笑不已,心知这王小仙绝对是有备而来,不好应对,连连道:
“此事確实是我们做得不好,都是下人自作主张,惹出来了祸事,却全都赖在了我的头上,
您有所不知,那一百二十架的织机其实只有不到二十架是我的,剩下的一百多架,全都是江寧织锦院的,是放在我这,官督民办的官府,不,准確的说是宫里头的织机,是专门给宫里织龙凤纹的织机,我这是—唉`,也不瞒您,这是拿我平了帐了啊。”
王小仙闻言又是大笑,道:“陶公你又来欺我,还当我不知你的底细,全大宋,就你们家能织『四经绞罗』的锦,那所谓的祥龙瑞凤,和你们家的四经绞罗其实没甚区別,他那织机还不也是从你这里买的,你们家的织机和宫里头的织机哪有什么差別。
“你们家本是湖州陶氏落在江寧的一支分支,祖宗有德,秘织了这『四经绞罗』的绣,官府特许你们独享经营了贡绣的天华锦纹,也就是將宫里的凤锦拿出来稍作修改来卖。”
“不过若世人以为你们家的绝技是织绣那可就大错了,你们家最厉害的手段是製作织机,你们家织机有两样能耐,一个是水运提机,一个是脚踏立式织綾机,你们家这织机中据说还有著自毁的装置,外人不识深浅若是强拆,这织机立刻就会自焚而毁。”
“发展至今,你们家已有冰蚕罗,四经綾,彩纈纱等等这许多天下一等一的丝绸都是由你家所出,
哦对了,因为你们家的丝织厉害,我还知道军械监的铜铸齿轮,专门给禁军用来做弩的零件,也是你们家在做的,你们家真正的立身之本哪里只是织布的手艺,分明是这一手神乎其神的木匠活啊。”
“至於说你们家给织锦院平帐,有是肯定有,也吐了不少的血,可是准南转运副使沈扶难道没有给你们专门开放漕运船只投桃报李么?更別说,你让那內侍省都知石得一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了,这分明就是短期受损,长期看获益匪浅的事情。”
陶敦贤这下也是蔫了,索性低头不语。
人家將你都给摸得透了,连你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都给点出来了,这又还有什么可辩白的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咱直接就直给吧。
王小仙又道:“况且区区一百二十架织机对你们陶家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听闻司马光曾经说你们是『东南有陶,不纳王赋,不臣天子』,以你们家的豪富,这点损失,怎么就伤筋动骨了呢?”
一听这话,那陶敦贤直接便是暴跳如雷,气得都蹦躂,大骂:“司马老贼!也不知我是何处得罪了他了?凭甚这般说我,我陶家哪年不曾缴纳王赋,整个江寧城,一成以上的商税都是我们家缴的!几时曾逃过税赋,又何来不臣天子,
我们家就是给天子做衣裳的,分明也是天子家奴,哪来的什么不臣天子,老贼是这等的清流身份,妄说这等诛心之语,也不知安得是何居心,我们家中谁曾得罪了他了?”
前面说了那么大一堆,这人都始终有礼有节,表现的沉稳练达,只是转述那司马光的几句评语,却是直接让他破防了,面红耳赤宛如稚童,有一种司马光你丫要是敢站在我面前我今天拼著自己不活了也要整死你的感觉。
客观来说,这司马光说得这话也確实是太损,太狠了,这陶家確实是有钱,但也就是一大宋版沈一石的水平,哪经得起司马光这个清流领袖这么一说啊,不臣天子这种话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就是嚇也嚇个半死了。
说白了,这一家人本质上不就是个比较牛的裁缝世家么,因为织布织得好所以专门给皇上皇后什么的做衣裳,捂著他们家那点技术手段当宝贝不肯传授,做个织布机里面的齿轮结构还得拿铅给封上,
里面还藏著火石和火药,强行拆开那机器自己就把自己给点了,也就是这么个有点小心眼和真本事的裁缝世家了么,撑破大天了也就是全大宋裁缝界的老大。
你司马光要是说他们欺负百姓为富不仁,这都不算毛病,可说什么不臣天子,这就確实是哪哪都四六不靠了,事实上这陶家甚至都不是这江寧府的首富,江寧府最有钱的人家是绝对轮不著陶家的,一定是那李家。
那李家是真出过南唐皇帝的主,怎么就没见司马光用这种言语来骂李家呢?
反正司马光这人么,就这样,他本人是没有爭议的道德君子,私人品德无可挑剔,但却是过於崇尚所谓的君子治国了。
什么是君子呢?最起码得是读书人,家里出过进士的,这才能叫君子吧?你一个裁缝世家,家里从没出过进士,凭什么这么有钱啊?骂你两句有何不可?
但反正吧,看得出来这陶敦贤是真的怒,而这股子怒的后面,也是真的在惧。
王小仙见他这般模样,心头自然欢喜。
毋庸讳言,他就是奔著这陶家那织机的技术来的!
眼见这陶敦贤对司马光这几句话居然便有如此惊惧,心中有数之余,却也並不急著对他交底,而是先哄著陶敦贤先一併的一块骂了司马光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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