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司马光,我终於有底气骂你了(2/2)
骂过之后,王小仙却是不怒反喜,甚至还有点没忍住,直接乐了出来,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给收回去。
他他妈早就想在这件事情上骂他司马光了!他早在杭州的时候就答应要帮李舜举骂他一顿出出气了。
可还是话说回来,王小仙这不是善么,亦或者说,是有点抹不开面么。
他想骂司马光,可你让他无缘无故的骂司马光,他张不开这个嘴啊。
客观来说,至少目前为止,司马光对他还挺好的,起码是有要好好培养他的意思的,他这人就是太识好赖了,只要本心是为了他好的,又是长辈,哪怕是骂他,用戒尺打他逼他学习读书,他也会忍下来,根本发做不出来。
本性如此,也改不了了,上辈子学说相声当学徒的时候一句话说不好师父直接用尺子打大嘴巴,打完那还得谢谢人家师父打得好,这是在用心教呢,你让他无缘无故的隨便找个茬就骂司马光一顿,他是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倒是也想过和他探討,可人家是史学大家,俩人要是正常辩论,王小仙也辩不过他呀,一句你先把中晚唐那些史料都吃透了再跟我聊这个,直接就能把他给回来。
这下好了。
可算是让王小仙抓住话头了。
可算是能让王小仙实现当初对李舜举的承诺,狠狠地骂他一顿了。
“荒谬!!”
王小仙猛地站起,衝著司马光就开喷:“我大哥打仁宗朝时便已多次上战场上监军,立下战功无数,司马公身为大学士,却以如此恶语对待为国有功之人,难道这就是你这君子的气量么?
有功而不得赏,合用而不去用,损害了国家的利益来排挤能人,这难道不是小人的行径么?”
【呼~,好爽,叫你成天管著我,关著我,逼我读书。】
司马光一愣,隨即却是也意识到了王小仙有要借题发挥的意思,却也不恼,而是冷静地和他辩论道:“功可赏金帛,权不可轻授,军械监如今通过打井赚钱,权柄已经益大,若再加上此物,必然会愈发的非同小可,
甚至连钱款都可以自筹,而无需经过三司拨付,如此大权,难道要交给阉宦么?我看,此物若是当真要交给军械监来做,那就一定要罢了李舜举才行的。”
王小仙冷哼:“我大哥征战沙场,劳苦功高,提举军械监期间做得更是极好,神臂弓,按压式水井,难道不都是成绩么?有功而无过,能力也合適,凭什么要罢呢?就因为他是宦官?”
司马光:“唐玄宗以高力士掌飞龙,初亦日忠谨无二,代宗以鱼朝恩统神策军,亦赞其调度有方,然安史乱起,高力士挟帝西逃,鱼朝恩勒兵胁君,何也?宦官之祸,皆始於小功破例矣。”
王小仙冷笑:“宦官中出过一个鱼朝恩,则后世的其他太监就都用不得了,儒生中出过一个王莽,怎么不见后世继续重用啊?”
司马光:“介白,这就是强词夺理了,东汉十常侍卖官爵,黄巾因此而起;唐信宗呼田令孜为阿父,黄巢遂破长安;我大宋若是开此先例,百年后史书也会有所所载,宋室之衰,始於今日!
介白,无论他李舜举忠,还是不忠,必会如此。”
王小仙一愣。
隨即却是愈发的恍然明白了过来这司马光是什么意思。
这货根本就不是在说李舜举本身的忠奸,而是在说,无论李舜举奸还是不奸,后世的史书一定都会把他给写成奸的。
大宋是肯定会亡的么,到时候无论真实原因是什么,后世的史学家一定会將重用李舜举不加抑制写成原因之一。
他自己就是修史的,而王小仙最近这段时间,也確实是一直在跟著他司马光修史,对於修史的人是怎么想的,如何会不清楚呢?
修史,是一定要夹带私货的,歷史从来都没有真相,只残存一个道理,史料,史实,都是为这个道理而服务的。
能参与修史的人,將来一定都是天子近臣,如果按照大宋的政治轨跡来看的话,史馆学习几年,外放歷练几年,回京干上几年,很有可能,就可以教太子读书了,就算没这个机缘,也有极大的概率成为官家的翰林学士,是走近臣路线的,下一步就可以拜相,走上人生巔峰了。
近臣路线,谁是整个集团利益的最大敌人呢?
宦官!
进一步的想想,所谓的翰林学土,这个宋朝最容易当宰相的政治路径,这不就是明朝时候的司礼监太监么!
明朝的歷史也確实是证明,一旦放鬆了对官官的压制,这个生態位就一定会被太监所占据。
事实上现在李舜举就有点威胁到这个生態位了,赵在涉及到西北边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去问枢密院,而是经常会召见李舜举去询问他的意见,这不就是在抢夺他们这些翰林学士的权力么?
王小仙却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司马光和范祖禹都说要他好好地修完唐纪,再跟他聊这个问题了,原来不是为了让他深刻的了解中晚唐时那些太监们都做过哪些恶事,而是为了让他理解这其中的权力逻辑啊。
不理解这个逻辑,那他们和王小仙辩论,无异於是对牛弹琴,必然是你说城门楼子我说跨骨轴子。
进而,如果要提拔重用李舜举的话,王小仙还真就面临一个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身后名。
这条石油產业一旦做成,则军械监的权力必定大大增强,尤其是那石油的原產地还在宋夏战爭前线的延州,李舜举在西边本来就有一定的根基,这要是让他来做,这个权力本身是一定会膨胀的,到时候后人说起来,还真就是今日放开了口子膨胀了李舜举。
后世史馆,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宋之亡的这个大锅往李舜举的头上扣,如果扣不上,那至少也一定要把他写成大奸大恶,是坏蛋中的坏蛋,奸臣中的奸臣。
宦官的地位是最最直接威胁到他们这些写史的人的。
这一点,好像在原本的歷史上也可以得到验证,北宋灭亡的责任不就有一多半给扣在童贯的头上了么?
至於李舜举真的做过的功绩,
谁在乎了,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谁打扮呢?可不就是馆阁这些人么?
那么,原本本可以在史书上安安稳稳的,记载一个还算不错的形象的李舜举,可就要变成大奸贼李舜举了。
这对李舜举来说是好事么?
而对於他王小仙来说呢?
他的目標是死后成神,成多大的神取决於日后香火的供奉,而日后香火如何供奉,很大程度上,是真取决於后辈的那些馆阁之臣如何写他啊!
如果李舜举肯定会被这些后辈们写成一个大坏蛋,大奸贼,那他这个如此一力推崇李舜举,还跟他结拜的人,会被怎样去记录呢?
王小仙他不怕死,但是被司马光这么一点,却是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死不死的事儿,这事儿,是事关自己核心利益的啊。
那么,到底还要不要推崇李舜举呢?
一时间,王小仙却是有点懵了,蹲了下来,仔细地想了起来。
“想明白了?”司马光问。
王小仙点头。
“你这人不图钱,不贪权,不怕死,不阿訥权贵,可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无所求呢?你之所求,一定是身后之名,对吧,欲求身后之名,介白,你要悬崖勒马,以养浩然正气才行啊。”
王小仙:“想明百了,多谢司马公的提点,让我明百了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身后名这东西,
呵呵,弄了半天,名声这东西居然是这么个东西,我也想明白了,司马公你—可能真的是个偽君子。”
“人在做,天在看,从现在开始,身后名我不求了,爱咋咋地吧,多谢你让我看清,我想要的,原来只是为人民服务啊。”
“司马公,你是个被史书,被身后名所拘泥住了的活人,你知道么,咱们接触这么多天,我一直都没有底气骂你,但就在刚才,你点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却是真的想明白了,也突然觉得我自己有底气骂你了。”
“去你妈的身后名,我所求的,是无愧於心,是为人民服务,或者说老子什么也不求,就是单纯的老子乐意,司马光,你,是个偽君子。”
“石油蒸馏之事,非得发动大量优秀工匠一同研究才行,而且此事,本来就是需要在西军中有点根基才能做的,换言之此事最適合牵头领导的人,就是我大哥李舜举,除他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这么合適了。”
“用我大哥,这才叫忠君爱国,为国为民,不用,则便是像你一样,外人对你夸的再多,史书上对你记录的再好,在我看来,你也都不过是一偽君子罢了。”
说罢,王小仙昂首挺胸,直视司马光的双眼。
司马光与王小仙对视了好半天,见他始终这般坚定,却是也不恼,反而是突然笑了起来。
摇了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转身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