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此去京东,就是和士大夫阶级开战的(2/2)
“说说另一件事吧,朕那表妹,又去刺杀你了?听说还是在你洞房烛,新婚之夜?
哎~昨日,我那姑姑特意进宫里来哭诉,太皇太后更是你以为,朕该要如何处置此事呢?仁宗皇帝无子,总共就只生了三个女儿,如今更是只剩下俩了,朕,也著实是有些为难啊。”
王小仙马上道:“臣以为,曹姑娘是在为父报仇,刺杀臣下,完全是出於孝道,何罪之有?她本来就是皇亲,与官家亲亲相隱,不如教育一番,就放了吧。”
王小仙也是想明白了,这个曹诗诗,那天应该是没想伤害王娟的。
如若不然,王娟替自己挡那一下的时候应该就死了,这小娘子虽然要杀自己,但好像也並没有要伤害其他人的意思。
那就让她杀么。
王小仙也是一时脑子抽了,当时是害怕她伤害王娟,这才把人押送宗人府的。
可她既然没有要伤害王娟的意思,那还追究她干嘛?让她杀么,这种事听天由命,真让她杀成了,自己就提前成仙唄,死在你赵项的表妹手里,这也不是我负了你,也没有变法未成就提前找死的內疚感了。
“你这就放过她了?不欲追究么?
王小仙俩手一摊:“追究什么?我到底也是要去当提刑的人,这两天一直在看宋律,她是您的近亲,本就不適用於刑罚,只能由两制大臣议罪,亲亲相隱可以罪减一等,为父报仇是出於孝道,还要再减一等,太皇太后求情,恐怕还要再减一等。”
“本来就是个谋杀未遂,这罪名套在皇亲身上,最重也不过是贬去房州或者邓州软禁,这减来减去的,便是我追究,恐怕至多也不过是罚铜,府內禁足,对吧?”
“那我还追究个啥,放人吧,我这不是毕竟没死么,咱们大宋的律法规定,莫说是她这种皇亲,就算是平民百姓,为至亲报仇的仇杀都要罪减三等,不管怎么说,我確实是弄死了她爹,人家要为父报仇,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啊。”
“那她要是再来杀你怎么办。”
“怎么办,她要是真能杀得成,那我认倒霉唄,不过既然是官家您亲亲相隱,我可不可以求官家一件事,做个交换?”
“何事?”
“还是阿云案,希望官家支持我的判决。”
“你想怎么判?”赵一听到阿云案就有点头疼。
“阿云无罪,她叔父贩卖人口,韦阿大强姦拘禁。”
“你这判得也太没有道理了吧。”
“哪里没有道理?难道我大宋的妇女被强姦了还不能反抗么?”
“阿云是韦阿大的婆娘。”
“强姦成功了就是婆娘?一个男人將一个女人强行留在自己身边,不听话了就打,想发泄了也可以不管不顾的和她发生关係,这样的关係在咱们大宋叫夫妻么?”
“介白你这就实在是有点硬来了吧,阿云虽然是在母丧期间嫁给韦阿大的,算是瑕疵,但礼不下庶人,朝廷是不好对这种黔首百姓,去要求礼仪的。”
“这跟母丧不母丧有什么关係,阿云是被韦阿大拘禁强姦的。”
赵项只觉得王小仙实在是莫名其妙,非要往正当防卫上判,这不是有毛病么,皱眉道:“她是韦阿大的婆娘,他们也是夫妻,他们全村的人都认可他们是夫妻。”
“他们全村人为何认为他们是夫妻,而不是拘禁和强姦呢?阿云不是嫌弃韦阿大丑陋么?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他呢?”
“是阿云的叔父將其嫁给韦阿大的。”
“是了啊,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阿云的叔父为什么可以把阿云嫁给韦阿大,亦或者说,是將阿云卖给韦阿大呢?这不是拐卖妇女么?”
“因为那是他的叔父啊,阿云的父母双亡,他有权处理阿云的婚事。”
“父母不在,叔叔就可以把侄女给卖了么?还是在母丧期间,也就是说人家亲妈前脚刚死,他后脚就卖人家闺女,这种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別。”
“这是成婚。”
“阿云本人不同意,都闹到这么大了为什么还算是成婚。”
“可这就是宗法啊,父母之命媒之言,父母没了,自然该由宗法为其做主。”
“为什么是宗法为其做主,而不是-朝廷为其做主呢?这阿云的叔父明显是违背阿云的意愿在卖阿云,阿云为什么不能告官呢?是不是告了官,官府却不管,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至於有了这般的人伦悲剧呢?”
“啊··哈?”
“所以官家,您觉得是宗法大,还是国法大,这阿云的事情,人家父母都没了,为什么不应该是国法做主,而是他的叔父做主,即便是用儒学的理论来说,难道他这个叔父,还大过了官家您这个君父么?”
赵项:“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
“凭什么皇权不下乡呢?而且所谓的皇权不下乡真的是自古以来么?初唐及以前,皇权都是下乡的,我记得文相公也曾经感慨,他是很羡慕辽国的,不用养那么多的军队,国家真有大事的时候隨时可以调民为兵。”
“官家,其实不止是羡慕辽国吧,汉唐的时候,乃至於魏普南北朝的时候,像是兴修水利,乃至於修建长城这种大工程,咱们大宋还干得了么?”
“官家,国家日益腐朽的原因之一,就在於这句皇权不下乡啊,臣去户部调查,可谓是触目惊心,官家可知,南方的村落,大抵都有数十户人家,大一点的村落基本上都是百户左右人家、
而北方呢?河北,京东之地,平均每个村只有十到十五户,西北之地更是平均每个村只有七八户而已,按照每户人家五口来算,北方的每个村子,人口还不足百人?何以这北方的村落,人口竟不足南方的十之一二呢?”
“官家,明明是北方多平原,南方多山地,而且北方种田,自古以来都需要水渠,往往也是以村为单位去用,去修的,因此按理来说,北方的其实是更有出现大村的土壤的,哪怕是从战乱,盗匪等原因去考虑,北方也是比南方更应该出大村,大家团结起来对抗匪盗和战乱才对的吧。”
“官家,我在史馆查书的时候发现,汉代的时候,因为编户齐民的需要,普通的村落人口大约是一百至三百人,大型村落普遍在三百人至五百人之间。”
“唐代的时候,至少在安史之乱之前,北方村落的人口小的和汉代差不多,大的则往往要超过一千人。”
“臣听闻,汉代因为农耕技术不行,一亩地至多可產粟麦一百多斤,唐朝时,也只有二百斤左右,可到了咱们大宋,北方的粟麦亩產已经快要接近三百斤了。”
“官家以为,为何明明是我大宋的亩產更多,经济也明显更发达,为何这北方的村落,却居然是越来越小,人口越来越少呢?难道我大宋的税收很高么?农税再高,难道还高得过汉唐么?”
赵项闻言却是笑道:“果然,我就知道你是另有所指,不可能真因为区区一个民女阿云而浪费这么大的精力,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宋的北方土地,多为隱户了?”
王小仙嘆息道:“按理来说,我大宋的农税真不算高,役也几乎是能折算成钱就儘量折算成钱的,相比於汉唐,咱们大宋的財政,真的是全靠商税在撑著,农税撑破天也就占个两三成的样子,可怎么隱户反而比汉唐时期更多了呢?”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就是,咱们大宋的地主更大,更多,以至于田里自耕农数量要远远小於汉唐之时,之所以咱们大宋的豪强感觉上比汉唐更弱,不是因为豪强本身弱了。
而只是因为咱们大宋的城市经济更发达,佃农在活不下去之后可以进城去打工,所以佃农对地主的人身依附更弱了一些,仅此而已,在抑制土地兼併这方面,至少在北方,我大宋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差啊,远比汉唐差了太多太多了。”
“这不止是逃避税款的问题,而是民眾,到底听那些豪强地主的?还是听咱们朝廷的?说真的,咱们大宋现在还能存续,全靠的是长江以南的南方百姓在顶著,北方不止是税啊,绝大多数的百姓恐怕已不知何为朝廷了。”
“那么这就又说回来了,在我大宋,国法和宗法到底谁大?豪强大户,仅凭宗法就可以定人生死,就可以將人卖掉,而朝廷还不能管了?既然是皇权不下乡,那这占据天下大多数的乡民,是不是也就可以不管朝廷了呢?大宋是盛是衰,是兴是亡,岂不是也和他们没关係么?”
“官家,这,便是所谓的,大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意思了,因为这天下大多数的权力,都是在他们手上的,因为我大宋是根本就管不了士大夫的。”
“目前我大宋,北方算是彻底烂透,全靠南方输血了,可据我所知南方地区的土地兼併同样也是一年比一年厉害,地主越来越大,佃户越来越多,自耕农越来越少,等什么时候南方地区也都步了北方的后尘,官家,您打算如何统治大宋啊,就只凭那军改之前,连泄水都吃不上的所谓百万禁军么?”
“官家,臣要做的,就是先用国法,和京东地区的宗法碰上一碰,阿云案就是这么个口子,凭什么,阿云的父母没了,给他做主的就是他的叔叔了?为什么不能是朝廷呢?”
赵琐这下自然是听明白了,这不像军改那么敏感,王小仙这是在加强皇权,在向士大夫阶级动手了,这一方面想的绝对都是赵项想要的。
只是太难了而已。
当即便特別真诚地问道:“可你这是打算怎么做呢?我大宋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个县,每个县下边都有一百到两百个左右的村,有数十万个,乃至数百万个阿云,朝廷,要如何才能管得过来呢?
朕也希望皇权能够下乡,可是这谈何容易呢?便是你今天管了一个阿云案,相比於大宋或许数以百万计的阿云,又能有什么用呢?这难道不是杯水车薪么?”
王小仙:“確实,所以这次去京东路,我想在京东路试试。”
“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朕又做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您做,支持我就行了,事情做成了,这是您这个官家领导有方,事情做砸了,一切责任在我,若是当真有民意汹汹,我自勿以谢天下就是了。”
赵项意味深长地道:“此去京东,你要军改,还要和三直合作去反贪,现在你又说要用这阿云案作为引子,去针对地主豪强,你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你只是一个宪司而已啊,这么多的事情,你能做得完么?而且还不需要朕对你有什么特別的帮助么?”
很显然,他之前跟李宪说的那些李宪都已经跟赵项转述过了,不过目前看来,赵项似乎並没有要反对的意思,却也没明確的表达支持,可能是想要观望一番。
王小仙却是笑著道:“官家不觉得,这三件事其实本质上都是一件事么?说白了,我此去京东,就是去向咱们大宋的士大夫们开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