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烟火绵长(1/1)
惊蛰刚过,胡同里的土腥味混著草芽的清香漫开来。许朗正给扫盲班的窗台上摆新栽的薄荷,就见傻柱蹬著辆三轮车进来,车斗里装著半车新土,黑油油的沾著露水,车把上还掛著捆带根的月季,粉嘟嘟的苞裹著绒毛。
“许朗兄弟,搭把手卸土!”傻柱把车斗往下一掀,新土“哗啦”倒在院角,惊得几只麻雀扑稜稜飞起来,“这是后山上的腐叶土,肥得很,秦姐说要在葡萄架下种点月季,夏天能爬满半面墙。”他鼻尖沾著点泥,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搓,“我娘还让捎了把韭菜根,说春分种下去,清明就能割头茬,包包子香得很。”
许朗刚把土堆拍平,秦淮茹端著个竹筛子出来,里面摊著些刚挑好的菜种,黄瓜籽、豆角籽、西红柿籽分门別类摆著,像堆小小的珍珠。“东旭去买竹篱笆了,我把种子挑拣出来,饱满的留著种,瘪的给鸡当饲料。”她往许朗手里倒了把黄瓜籽,指尖的温度混著种子的腥气,“你看这籽亮不亮?去年留的种,结的黄瓜又脆又甜,今年准保差不了。”
周明扛著副新做的锄头进来时,林晚秋正蹲在药圃边分苗,手里的番茄苗嫩得能掐出水,紫茎绿叶在阳光下闪著光。“这锄头改了木柄,握著不硌手,妇女也能使唤。”周明把锄头往墙根靠,铁刃上还沾著新磨的亮痕,“俺们村的水稻该育秧了,我教他们用塑料布搭棚,能早出苗半个月。”他怀里揣著个布包,里面是些晒乾的莲子,“给你留著煮粥,我娘说春天吃莲心,能清心火。”
三大爷背著药篓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篓里装著些刚挖的蒲公英,带泥的根上缀著新抽的芽,锯齿似的叶子上还掛著露珠。“这玩意儿开春吃最好,嫩叶能蘸酱,根能泡水,全身上下都是宝。”老人往许朗手里塞了棵,泥土的腥气混著草叶的清苦,“我那口子用它拌了凉菜,放了蒜泥和香油,给你装了小碟子,就粥吃解腻。”药篓里还躺著串晒乾的金银,黄白相间的穗像串小铃鐺,是去年秋天晒的,还留著淡淡的香。
二大爷拎著个鸟笼站在廊下,笼里的画眉对著新抽的柳芽叫,声音脆得像冰凌相碰。“我那小子寄了本《农桑要术》,说照著上面的法子种地,收成能多三成。”他把鸟笼往紫藤架上掛,笼衣一掀,阳光落在鸟羽上,泛著青紫色的光,“街道说要办个春耕交流会,让你去讲讲草药种植,你这药圃打理得比菜园还精神,肯定能说出道道来。”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暖洋洋的,墙根的积雪彻底化了,露出潮乎乎的青砖,砖缝里钻出几棵嫩草,绿得晃眼。傻柱娘坐在院心的石凳上,正给孩子们缝布鳶,竹骨扎成蝴蝶的形状,蒙著层半透明的绵纸,上面用胭脂点了些小红点,像撒了把桃。“许朗兄弟,你看这鳶飞得起来不?”老太太举著布鳶迎著风跑了两步,绵纸被吹得鼓鼓的,“我年轻时候,总在春分这天放风箏,说能放掉晦气,一年都顺顺噹噹。”
许朗刚帮著周明把竹篱笆搭好,就见王二柱背著个帆布包从外面跑进来,包上沾著草汁,里面是些刚摘的香椿芽,紫红的芽头裹著露水,像堆小小的珊瑚。“俺们村的香椿发芽了,孩子们让我给您带来。”他把香椿往竹筛里倒,芽尖的露水落在筛子上,发出叮叮的响,“这玩意儿得趁嫩吃,过两天就老了,炒鸡蛋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他手里还攥著张照片,是村里扫盲班的孩子们在上课,土坯房的墙上贴著许朗写的“读书”二字,“您看,这是俺们新盖的教室,虽然简陋,可孩子们坐得整整齐齐的。”
棒梗举著个自製的风箏往院里冲,竹骨是用晾衣竿削的,蒙著张旧报纸,上面用墨笔涂了个咧嘴笑的太阳,边角还沾著点浆糊。“许叔叔,你看我的『笑脸风箏』!”他跑得太急,被新搭的竹篱笆绊了个趔趄,风箏线缠在篱笆上,报纸“哗啦”撕了道口子,“哎呀!我的风箏!”
傻柱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却还是蹲下来帮他解线:“傻小子,不知道绕著点走?”他往棒梗手里塞了块,“等会儿教你做风箏尾巴,用布条缝的,能稳住方向,飞得比鸽子还高。”秦淮茹站在门口翻晒被褥,听见这话笑著摇头,手里的竹竿挑起被单,阳光透过线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网似的影子,“棒梗,別疯跑了,回来帮我翻地,下午种豆角,你不是最爱吃燉豆角吗?”
下午的风带著香,吹得新栽的月季晃悠悠的,像群害羞的小姑娘。许朗坐在药圃边教王二柱认草药,蒲公英的嫩叶在阳光下泛著油光,金银的藤蔓上冒出新的苞,鼓鼓的像颗颗小青豆。“这两种药都是春天的宝贝,蒲公英清热,金银解毒,开春上火吃正好。”许朗掐了片叶子让他尝,清苦的味道里带著点回甘,“你回去教村里人认,田埂上到处都是,不用钱买。”
三大爷蹲在旁边翻晒草药,蒲公英的根在竹匾里摊著,像堆小小的胡萝卜。“我那口子把你教的偏方都写在墙上了,谁家孩子起疹子,就煮点金银水擦,比药膏管用。”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却摆得格外整齐,“等这些药晒好了,给城里的孙子捎点,他总爱长口疮,多喝点蒲公英水准好。”
二大爷搬来张桌子,在院里写春耕的计划,毛笔在红纸上写著“春分种瓜,清明种豆”,字跡遒劲有力,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农具。“我那小子说部队里也种菜,用的是无土栽培,不用泥巴也能长,邪乎得很。”他往砚台里滴了点清水,用墨锭慢慢磨著,“你这药圃要是用那法子,说不定能四季常青,冬天也能采新鲜草药。”
傻柱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旧砂锅,正蹲在煤炉上燉鸡汤,里面扔了把新挖的蒲公英根,咕嘟咕嘟的汤麵上浮著层油,像块琥珀。“这汤得燉够一个时辰,蒲公英的苦味儿才能燉出来,败火最灵。”他往许朗手里塞了个粗瓷碗,“快尝尝,我娘说春天喝这个,一年都不上火。”
傍晚时,天边的云被染成了粉紫色,把院里的竹篱笆照得像镶了层金边。许朗刚把晒好的草药收进屋里,就见傻柱娘端著碗香椿炒鸡蛋过来,金黄的鸡蛋裹著紫红的香椿,油汪汪的冒著热气,香得人直咽口水。“快趁热吃,头茬香椿就这两天好吃,过了这村没这店。”老太太的裹脚布沾著草叶,在地上踩出小小的绿脚印,“我给你留了个白面馒头,夹著吃更香。”
暮色渐浓,院里的灯次第亮了,暖黄的光透过新抽的柳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各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烟,混著饭菜的香,傻柱家的鸡汤香,周明家的莲子粥香,秦淮茹家的韭菜包子香,缠在一块,像条暖暖的围巾,把整个四合院裹了起来。
许朗坐在灯下整理草药图谱,王二柱在旁边抄录药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蛙鸣缠在一块。“许大哥,俺们村想办个草药圃,就像您这院儿里的一样,种点蒲公英、金银,谁不舒服了能隨手采点。”王二柱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灯还亮,“我已经选好了地,就在学校旁边,孩子们下课了还能帮忙浇水。”许朗笑著点头,给他倒了杯蒲公英水:“好啊,我抽空去看看,教你们怎么育苗,怎么管理。”
夜里躺在床上,听著院里的虫鸣和远处的狗吠,还有三大爷低低的咳嗽声——他又在给老伴捶背了,嘴里念叨著“这蒲公英汤真管用”。许朗摸了摸枕边的菜种,饱满的籽粒带著阳光和泥土的气,像藏著个小小的春天。
明天该去街道的春耕交流会讲课,该给月季浇点水,刚栽的苗得缓一缓,该教王二柱写“耕耘”两个字,他说要刻在俺们村药圃的石头上。许朗嘴角带著笑,在满院的香里,听见了种子破土的脆响,新苗拔节的轻响,还有孩子们梦里的笑声,轻轻的,却格外有劲儿,像要把整个春天的力气都攒起来,在秋天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月光从柳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织出张银网,新栽的月季在网里晃悠,像群熟睡的小姑娘。许朗知道,这烟火绵长的日子,院里的故事正像这藤蔓一样,看似慢悠悠的,却把所有的暖都缠在一块,一年年长下去,长出满院的绿,满院的香,满院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