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德(2/2)
“州里下令徵发沿边各郡奔命兵赴边守塞,涿县得出一百人……此行,兄想让玄德负责统领。”
刘备轻轻抬头。
奔命,就是临时召集奔赴前线的部队。
东汉採用募兵制,一遇突发战事,边军守备不及便得徵发沿边百姓、囚徒、奴隶入伍。
別看活儿不大,押送壮丁、劳改犯上战场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儿。
陈胜吴广珠玉在前,但凡奔命兵临阵譁变,或是中途逃走跑到檀石槐手下当汉奸,都会令幽州局势雪上加霜。
为此,在徵发壮丁时,县令一定得选择自己信得过的人押送,这不仅关乎著县令的政绩,更关乎著整个幽州战局。
刘备问道:“事態既然如此严峻,伯圭兄为何不派县尉去?”
“玄德说笑了,县中斗食小吏遇事便推脱敷衍,远不如玄德牢靠。”
公孙瓚说完静静地看著刘备:“玄德,不想去?”
刘备不禁摇头:
“胡人南下抄掠,边民涂炭,守不住边关,我涿郡父老也得受难,便是兄长今日不说,备也打算招募义从,北上击贼。”
公孙瓚伸手拍向刘备的肩膀:“壮哉,这才是卢门子弟啊,自古燕赵男儿,多捨身赴国难,兄佩服玄德胆色。”
刘备拱手道:“这些年兄长多有提拔之恩,弟亦没齿难忘。”
“好了,此事就此说罢……兄心里其实还有另一件事儿想问贤弟,此事憋了很久了,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眾所周知,转折之后才是重点。
押送奔命兵么,派谁去都大差不差,只是玄德办事更为牢靠,公孙瓚顺便也给同门一个刷脸的机会罢了。
倒是后边这件,真是衝著刘备来的了。
公孙瓚举起茶器,凝视对面青年。他目光如鹰隼般凌厉,而对面那位眉宇间则流转著淡然之气,仿佛一切喧囂纷扰皆与他无关。
他们就这样静默地对视著,良久后,公孙瓚率先收回眼眸。
“这几年玄德的气质与以往大不相同,简直是脱胎换骨。”
“尤其是你那对眼睛,深邃似万年寒渊,深浅不可量也。”
“到底是涿郡池子浅了,藏不住真龙啊。”
对方瞬间变化的情绪来的分外突兀。
刘备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茶,深邃的眼眸里似有波澜起伏:“伯圭兄有话直说便是。”
“那好。”公孙瓚思索良久,还是选择坦诚相见:“熹平四年,你我都在緱氏山跟隨卢公学古文尚书。”
“夏日炎炎,少年人皆心浮气躁,无心静坐,某日,你我约定与同乡刘德然同去雒阳郊外的万安山登山散心。”
“说来也奇怪,我等出发时本是晴朗天气,可刚登上山顶忽见妖风大起,风沙弥天,玄德竟一时失足被吹落山涧中……”
说起这桩古怪事儿,公孙瓚仿佛觉得眼前的玄德既熟悉又陌生。
“我与刘德然急忙下山將你寻起,玄德醒后却发了疯一般的抱头怒號,说什么:此地不是万安山,乃是山阿明帝高平陵……”
“我还没问出高平陵是谁的陵呢?玄德却又说了一堆昏话,多到兄都快记不清了,对了,玄德当初说的什么来著?”
暖阁死寂,唯闻雪压竹折声。
茶局,既是心灵的交流,也可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
刘备此刻好似觉得壶中的茶,也不仅仅是茶了。
“如果弟没记错,应该是:党錮之乱、清浊相杀、四夷扰攘、黄巾蔽野、西兵入京、汉鼎倾危、群雄逐鹿、三分归晋……”
“龙蛇之孽、赤马红羊、金刀之讖、五胡乱华,神州陆沉……”
“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伯圭兄为何旧事重提?”
公孙瓚倒映在茶水中的眼神锐利异常。
“实不相瞒,三年前兄还当是玄德招了巫鬼上身,净说疯话。”
“如今再看……玄德,你是对的。”
他语气凝重,手指摩挲著茶器边缘的纹路,半晌后,猛灌了一口热茶。
“这些年朝廷针对士族党人的打压越来越重。”
“清流士人与浊流阉党更是相互残杀,连年不休。”
“西北不是西羌反叛,就是乌桓作乱、南边则是日南蛮、武陵蛮、长沙蛮、江夏蛮,动盪不休。”
“去年在冀州,党人里又冒出了个张角在民间布太平道,听说教眾皆身缠黄巾,其党羽更是上通阉宦,下结豪右……全都应验了。”
公孙瓚猛地抬头看向刘备。
若玄德当年所说的『疯话』当真都一一印证,那西兵入京、汉鼎倾危、逐鹿中原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