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汉中十日(2/2)
陈默突然“咦”了一声,衣袖带翻了茶盏,他却浑然不觉,手指径直指向东方:“天师快看!紫微垣东南——”
张鲁凝神望去,手中星盘猛地落地。那颗忽明忽暗的赤色星辰,正贴在心宿二旁边。
“荧惑守心!大凶之兆......”他的道冠都歪了,却顾不上扶正。
“非也,”陈默拾起星盘,指尖在铜铸的二十八宿间轻巧滑动,“您看岁星位置,这是太白犯岁。”
“根据推演,主淮南將有大战。曹操与袁术,怕是要见分晓了。”
张鲁的鬍鬚抖得厉害,这等深奥星象,他平日需三名弟子协助观测才能断定,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凭肉眼就能......
道袍下摆突然被拽了拽,低头看见小道童惊恐的眼神,才发现自己把最心爱的星盘边缘捏出了指印。
第十日清晨的汉中府库,阳光透过窗户,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上投下斑驳光影。陈默的手指突然停在某卷户籍册上:“天师,这南郑城中竟有三百户'道民'不录户籍?”
正清点粮册的张鲁头也不抬:“那是各治祭酒亲族,歷来不纳赋税。”
“请恕我直言,”陈默合上册子,“不纳粮的'道民'越多,普通百姓就要多担十斤粮,去年汉中有七户卖女缴税,天师可知?”
只见张鲁手中的算筹断成两截,他猛地起身,道冠撞上了悬吊的灯笼,晃动的光影中脸色阴晴不定。
主簿嚇得跪伏在地,却听见天师声音异常平静:“即日起,所有道民一体纳粮,”转身对陈默深深一揖,道冠上的玉珠垂下来晃啊晃,“多谢军师点醒。”
......
离別前的汉水边,流水裹挟著落从二人脚边淌过。张鲁亲手斟了杯雄黄酒递给陈默:“这十日与军师相处,方知何为经纬之才。”
他忽然用拂尘指了指东南方向,“刘玄德得君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陈默举杯的手突然一顿。对岸芦苇丛中,几个孩童正用树枝模仿著汉军攻城,为首的男孩披著破麻布当战袍,活脱脱个小关羽。
“天师过誉,”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著咽下辛辣的滋味,“不过......他日取成都时,还望天师约束部下,我要的是一座完完整整的成都城。”
张鲁的酒杯停在唇边,酒面映出他骤然锐利的眼神。
一片柳叶飘落,在酒液中盪起细微涟漪。
“军师放心,”他终於一饮而尽,空杯倒扣在石桌上发出清脆声响,“我要的只是刘璋性命。”
道袍窸窣,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这是我註解的《老子想尔注》,赠予军师。”
汉水的波涛声中,陈默接过竹简。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摸到张鲁掌心里一道尚未痊癒的伤疤,正是立誓那日匕首留下的痕跡。
远处传来船夫的號子,接应的战船已扬起风帆。张鲁的拂尘突然指向东南,宽大的袖口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只即將展翅的鹤:“待天下太平时,再与军师论道。”
船行渐远,陈默回头望去。张鲁仍立在岸边,晨光为他镀上金边,那柄雪白的拂尘在风中摇曳,固执地指著成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