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邙山遇故(2/2)
穿过片松林,前方出现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的匾额上刻著“义士祠”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隱约能看见下面覆盖的“浩然帮”旧匾。
“进去躲躲。”苏慕遮推开庙门,里面的香案上摆著十几个牌位,最上面的赫然写著“柳云之位”,“这是浩然帮的旧据点,影字营的人不会找到这儿。”
华黔云摸著柳云的牌位,指尖触到木质的温热,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温和的体温。他突然跪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香案上,血珠滴在牌位前的香炉里,与里面的香灰融在一起。
“对不起……”
“道歉没用。”苏慕遮从袖中取出个描金瓷瓶,里面是泛著清苦香气的药膏,“把伤养好,去云门山找燕离石。他说秘库的密信其实有两份,另一份藏在太宗皇帝的《兰亭序》摹本里,连你祖父都不知道。”
华黔云的瞳孔骤缩:“密信上有……”
“有华鹤年通敌的铁证,有武后默许屠杀绿林营的手諭,还有山东二十四州官员的贪腐名册。”苏慕遮走到香案前,取下支未燃尽的香,用指尖捏著点燃,裊裊青烟里,她的侧脸在油灯下美得像幅古画,“这些才是能让洛阳震动的东西。”
油灯的光在两人脸上跳动,映出彼此眼中的火焰。华黔云突然想起刚才在邙山的念头,原来希望从未熄灭,只是藏在更深的地方,等著被人重新点燃。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踏雪骑的铁蹄!华黔云猛地握紧绕指柔,却被苏慕遮按住手腕。
“是自己人。”她指向庙门的缝隙,那里的火把光里,露出匹白马的剪影,马鬃上繫著根红绳——是萧烈的亲卫留下的记號。
门被推开时,为首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张年轻的脸,竟是温澜依的弟弟!少年的左臂缠著绷带,怀里抱著个锦盒,正是华黔云丟失的那半枚紫藤玉佩。
“华公子!”少年的声音带著哭腔,“苏姐姐让我来送这个!”
锦盒里装著的不仅是玉佩,还有张绘製详细的云门山地图,上面用硃砂標著秘库的另一个入口,旁边写著行小字:“兵符认主,紫藤开。”
华黔云將两半玉佩拼在一起,完整的紫藤在油灯下泛著光,心里的“忍”字突然变得清晰。他想起李贤说的“我是你母亲”,想起祖父最后那滴迟来的泪,突然明白有些牵绊从来都不是枷锁,而是支撑人走下去的力量。
“我们得儘快去云门山。”他站起身,绕指柔的剑光在油灯下泛著冷光,“来俊臣的赤衣吏很快就会搜到老庙。”
苏慕遮已经將软鞭缠在庙樑上,月白裙摆在风里扬起:“妾身去引开追兵。你带著少年从后山走,那里有直通云门山的密道。”
“我跟你一起……”
“你得活著。”苏慕遮打断他,银鐲轻叩剑鞘,发出清越的声响,“你祖父的密信虽然被调换,但你塞进邮筒的半块,已经被妾身的人取走了。现在洛阳城的街头巷尾,都在悄悄传华家的事——这就是希望,懂吗?”
华黔云望著她眉骨的月牙疤,突然想起断影、圆智、柳云……这些在他生命里出现又消失的人,都带著同样的疤痕,像个无声的约定。
“我懂。”他说。
少年抱著锦盒钻进密道时,苏慕遮的软鞭已经抽出庙外,带著破空声卷向山下的火把。月白襦裙在火光中翻飞,像只浴火的白蝶,华黔云最后望了眼义士祠的牌位,將拼好的紫藤玉佩贴身藏好,转身跃入密道。
密道里瀰漫著泥土的腥气,却比邙山的孤坟多了份生机。华黔云扶著潮湿的石壁往前走,右肩的伤口还在隱隱作痛,却不再觉得绝望。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祖父的秘云卫、来俊臣的赤衣吏、武后的朝廷……像一张张巨网,等著將他吞噬。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柳云的牌位在身后,苏慕遮的软鞭在前方,苏綰的笑容在云门山,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绿林营弟兄,都在等著他。
绕指柔的剑穗在黑暗中轻轻晃动,虽然没了紫藤玉佩,却依旧带著种奇异的韵律,像在为这条未尽的路,奏响新的乐章。
而庙外的雨幕里,苏慕遮的软鞭如灵蛇般窜动,將赤衣吏的火把一个个卷灭。她的月白襦裙在火光中染上点点猩红,左眉骨的月牙疤闪著亮,像枚嵌在美人面上的勋章,守护著密道里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
邙山的夜雨还在下,却仿佛不再那么寒冷。因为有些火种,已经在黑暗中悄然传递,等著燎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