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寧静(2/2)
到乐队铜管部分声音变厚的时候,她立刻把延音踏板踩得更浅,让低音区不至於混成一片。
这是对这个厅堂音响情况的熟练反应。
第一乐章收束时,她控制得很细。
很多人会在最后那串和弦里让手指先兴奋起来,结果提早露了底,她没有。
指挥放手,掌声起,她没多表情,只微笑著起身致意。
第二乐章,慢板。
弦乐上了弱音器,d?大调的开头在厅里有种黏性,这种情况下,踏板要浅得近乎只是擦一下键床的感觉。
她做到了。左手的长音不抱,像放水一样自然下去。木管拿旋律时,她退得乾净,不抢呼吸。
中段她短促地换了一口气,没有拖长,让旋律像一条不断开的线。
我记下了这个细节。
虽然我的曲子在这一段的气口位置完全不同,但这种收放的分寸感值得参考。
这个厅的前排座椅布面厚,会吃掉一部分亮度,不管哪首曲子,极弱的高音都得更聚焦,才能推到后排去。
到尾声时,她的左手低音轻得像只是碰了一下,声音贴著地板退下去。
弦乐的最后一抹和声悬在空中,舞台安静了两拍。
前排忽然传来两下掌声,很快停住,大概是听得太投入忘了还在乐章中。
指挥的手没有放下,乐队和钢琴顺势走进第三乐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乐章刚开始,她抬头看了指挥一眼,手腕微微抬起,像是起跑前的蓄力。
开头几小节节奏很稳,重音落得乾脆,左手的支架有力,没有多余延音。
第一段切分里,她明显想往前推,指挥的左手轻轻压了压,她立刻收回来,浅踏板留出空间,让木管的短句有呼吸的位置。
我正想著她的速度比排练时略快,肩后忽然传来一句压低的提示
“准备。”
声音很近,带著呼出的热气。
我偏头一看,工作人员已经站在我旁边,脚尖稳稳指向舞台出口。那是一个不容延迟的信號。
我深吸一口气,脚底的木板有一丝凉意,鞋底摩擦声在静止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指尖微微蜷起又放开,確认温度刚好。
胸腔里的呼吸像被推到一个既紧又稳的节奏,不能再慢,也不能再快。
最后看向舞台时,幕布缝隙里,灯光铺得比刚才更亮。
她的八度跑动依旧整齐,铜管已经抬起號口,在做下一轮铺垫。
那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向台口,在幕布边缘堆起。
空气里带著松香和金属的味道,是弦乐和铜管混合的气息。
工作人员朝前一抬下巴。
我顺势向前一步,皮鞋踩实的那一刻,身体像被拉进一条固定的轨道,沿著这条轨道,我会走进灯光、坐下、抬手、落下第一个音。
那片光越来越近,像一面发热的墙,隔著几步,就要把我完全包进去。
工作人员朝我看了一眼,脚尖对准舞台出口。信號到了。
我没有再去分辨舞台上的细节,耳边的音乐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脉动。
心里的节拍已经换成了我自己的开场速度:
第一段要收得住,不急;左手低音要咬实,右手旋律要立起来。
呼吸配合这个速度,肩膀微微往后带,让脊背绷直。
手指又在裤缝边轻轻合拢又放开,確认温度刚好。
脚尖轻碰地板,记住这个摩擦感。
上台时每一步落点都得稳。视线越过幕布的缝隙,只能看见舞台一角的灯光在空气里晃动,
对方的乐句离尾声还有几小段,我已经开始在脑子里响起我的第一个乐章的落键位置。
等她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我就会被推到那片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