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搅箏琶(10)(1/2)
第162章 搅箏琶(10)
他没接什么,只猛然翻了个身,背对她。香寿望向那扇又宽又冷的背脊,觉得是望见了一座大理石屏风,屏风后有著一整所阔大的园子,可她是被隔绝在外的。香寿把手触向齐奢的背,指尖还没触到就又自动缩回。她也翻了个身,於是脸上的两行珠泪就匯作了一道清清的亮痕。
背对背的齐奢是没有泪的,他有的,是笑。他明白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一个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他甚至连那些把万贯財產葬送在脂粉地的败家子都不如,那些人被骗的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田地家业,而他被骗走的则是自个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下来的血汗,他天价的嫖资,是攒了一辈子的一颗真心。而这甚至都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让他都恨不得把手指点在自己的鼻子前狂笑一通——他整天都盼望著那婊子下地狱,被火煎、被油熬,让她也试试他现在在地狱里所受到的分分寸寸的苦刑;但每一个恶毒的盼望和下一个间,总有一丝虚弱而清晰的声音,从他已碎成了齏粉的心臟的最底部升起:
她还好吗?
8.
青田不好,一点儿也不,简直是糟透了。她到扬州的时候是二月底,一柄剃刀直接就落在她头顶。边的雾鬢风鬟,梦幻泡影地飘落一地;酒畔的云衣月扇,尽付与钟鼓经卷。受三百四十八具足戒[1],法名静慧。
梳月庵的庵主了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瘦高尼姑,一见到青田就把手中的数珠急急掐动,口称“罪过、罪过”——这句青田听懂了。庵中二十来个尼姑全说的一口扬州本地话,她不会听也不会说,但青田也压根就不想听也不想说,除了每日的早晚课,她再不开口,別人问她什么,她就点头或摇头。其实並没人问她什么,大家只是走到她跟前扔下一堆衣服、一只柴筐,再不然,就指一指空掉的水缸。
烟三月是扬州最美的季节,青田却从未如此丑陋过。短短半个月,她的脸已脱了形,星闪月明的一双眼变得黑洞洞的,活像是两个望不见底的大深坑,原本白里透红的两颊改换成青苍的顏色,手上养得葱管似的指甲短得禿进了肉里,几根手指全长出了深红色的、浅紫色的疮,有时会流出发腥的血水,指尖有许多黑色的碎斑,是扎入皮肤的木刺。
她在井台边望见水中自个的倒影,只把眼眨了眨,就別开脸一下下拽著井绳,吊起了满满一桶水。把水灌入脚下的另一只大桶中,再两手一起拎著,腰被坠得半弓,摇晃著横行到一只大青缸旁,长喘上几口,咬著牙使劲拿胳膊往起拔、拿身子往上顶,终於桶沿挨著了缸沿,“哗啦”一声。这样的一只大缸储十桶水,院子里堆了三口这样的大缸。青田用酸疼的手臂抓起倒空的水桶,重新走回井沿。灌完水,还有洗衣、刈草、劈柴、烧饭……桩桩件件在等著她。许多不会做的活计,挡不住人聪慧,三两次也就上了手,其他尼姑就把自己的那份也丟给她,寺主了空视而不见。青田懒得同她们费一句话,就默默地接过做了。这是她半生中从未经歷过的苦役,但她却半分也不担心自己的身体。青田知道自己不会倒下的,打小就这样,越是难熬的时节她就越能挺。照这样下去,即使是活活累成一具骷髏,那骷髏也可以不停地做下去吧!
想到这儿,她乾枯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晚课后,她照例要去厨房帮忙。蹲在灶下烧火,却不见一丝火星,只有浓浓的黑烟冒出,呛得一屋子人掩面大咳。烧饭的两个姑子嘰嘰嘎嘎地说起什么。青田到现在能听懂的其实只有一些零碎词句,比如“这骨”是“这里”,“今噶”是“今天”,但这一番又快又密的扬州话她却懂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又在她们的对话中听到了自个的名字:“婊子”。那轻柔的尾音从她们下撇而带笑的嘴角里拋出,再三再四地重复著,是在说她蠢,说她笨,说她是个除了发骚勾引男人什么也不会的婊子。
一个名叫静果的尼姑走进来,年岁有近四十了,身子胖胖大大的,手长脚长,脸倒小,但有微微的浮肿。她把手在鼻前扇两扇,嚷了句什么,其他两名尼姑马上衝著她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阴阳作怪。那静果也没再回嘴,只凑来青田的身边用很彆扭的官话悄悄对她讲:“她们惯来就是这样子,你不要在意。”青田瞟她一眼,没答话,只放下手里的吹火筒,凑著烟把柴抽出一截子,木头的顏色发阴。
静果嘆口气,“有人故意作弄你,把柴火泡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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