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搅箏琶(10)(2/2)
这时跟来一个管事的尼姑,瞭眼一望就把静果拨开,指著青田连喊起“搭浆”和“多晚哉”。青田觉得大概是骂她不认真做事,闹得眾人吃不上饭,她知道今晚上又得饿肚子了,这不是头一遭。
耽搁了饭食,也就耽搁了饭后的唪经,在寺里是很严重的事。寺主了空仍旧罚青田空腹回房,替寺里缝製拜垫。青田回到自己的禪房,就著盏小油灯,把一幅幅滑溜溜的绸料捏在手间,一针针地缝过去。她原不擅针线,又是飢肠轆轆、头昏眼,做起来愈发地慢。做到其余房间全熄了灯,床头还堆著几片零料。这时节,门被敲响了,低而急,接连几下。青田稍一犹豫,下床去开了门,从门外闪入了一条影子,是尼姑静果。昏暗的灯底下,从怀里摸出半个干馒头塞过来,“饿坏了吧?吃,快吃。”
青田望了望她,就低下头捧著馒头啃起来。静果坐去她的床沿上,捡过才被撂下的软绸接著针脚往下缝。也就十来针的功夫,青田已吃得连饃渣都不剩,腮帮子鼓得像含了两颗大杏子,一面艰难地吞咽著,一面拽回了静果手中的活计。静果扎开了两手,“我来帮你做吧。”
青田只管盘上床凑著灯,牵针引线,静果“唉”一声,默然地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青田这才抬起头,朝著门发了一瞬的愣,又低首缝起来。也不知缝了几个更次,眼睛涩得张都张不开,终於结下了最后一针。她拿牙咬断了线头,连针都没顾得上放下,就头一歪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发现针扎进了手心里,就这么扎了一夜。血已经干了,將连在针尾的一小截线洇做了锈黄色。青田从皮肉中拔出针,踏鞋下了炕,在屋角的一只小缸边拿冷水泼了把脸,又在光头上擦两擦。外头的天还是半黑的,蓝幽幽地映出一尊掛满了水珠的头像。曾几何时,这头像每天都会带著沾新露的娇艷张开眼,会有侍婢拿白玉的梳子替其细抿长发,梳齿上蘸满了以桂、白芷、藿香、当归等葯淘腾出的精贵头油,从髮根抿到发尾的每一寸,足足抿够五百下,才养得出一匹黑亮华美的金枕绿云。而在这一间破陋的斗室中,这同样的一尊头像已不再有头髮,什么都不再有,仿佛从来没有过。
这是静慧的新一天了。
9.
这样的生活一天接著一天,从无间断。时序递嬗,进入了黄梅季。
南方不像北方的天气乾燥晴朗,从四月初,雨就几乎没断过,房屋霉湿,路途泥泞,到外头走一趟简直是遭罪。梳月庵的姑子们全闭门不出,像那些上山捡柴禾、下河洗衣服之类的杂务就更一股脑都扔给了青田。青田有一件破破烂烂的黄草蓑衣,根本不挡雨,日日湿身而归,进了庵门就被取笑是“落汤鸡”,一说到那个“鸡”字,尼姑们就笑得跟发了鸡瘟一样。总是只有那个静果满目的怜惜,悄悄送一碗热薑茶到青田的房里,“喝了这个就不冷了。”
在喝过第十碗薑茶后,青田那丧失了表情的脸第一次对静果露出了一丝感怀於心的笑容。此后,每次见到静果,她仍然不说话,但总会微笑一笑,点点头。静果也总是不顾其他尼姑的讥誚,时不时地帮衬青田一把,偶尔夜里头溜进她房间,就著一盏小油灯分担一些针线上的零活儿。昏黄的灯光下,青田偷眼向静果一转,这慈悲的人不就是她的油灯吗?稍远些,是什么也照不到的,但总能照亮眼前这一块地方。
也说不好是哪一天,起来一看雨竟然停了,云净日高,太阳劈头劈脸地晒著,倒比得上北京五月的响晴。庵主了空一见天气好,大早就派了几个人舂米,青田和静果都在其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