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碎金盏(10)(2/2)
“说,吴义人在哪儿?”
吴染夫妇保持著沉默,吴义的妻子半昏著喃喃:“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叫我干什么都行,饶了我吧……”
接下来,是铁剪子,把肉一块块地剪去。再下来,是铁掏子,將大肠一截截勾出。最后,他们抱来了吴义的孩子,那个今天刚满一岁的男婴,割掉了他一只小小的耳朵。
祖母和母亲,两个女人同时发出了嘶哑的惨嚎,她们开始呜呜哇哇地喊出一连串的地方和人,有吴义曾经的拳师、师兄弟、相好的妓女……
搜捕队像章鱼的触角般伸向了每一个地方,將更多的人和家庭拉了进来,拉进刑讯室的汤鑊中。那是一只铜锅,把活人放入,锅底小火慢煮,煮到浑身燎泡,再撒上盐醋醃製,整个肌体腐烂得筋肉乱掉、腥秽不堪,人却始终保持著呼吸和清醒。
这些人又招供出更多的人,然而整整三天之后,吴义的下落依旧是个谜。镇抚司得到的只有化尸坑里的许多黑红肉条,这其中有吴义的妻和儿,还有他的养父和养母:吴染和绿丝儿。他们没有过男女之实,不曾生育,可他们是夫妻,有一个名叫吴义的儿子。在未来,他將会为了他们,捲土重来。
或许是厌倦了腐肉的顏色与气味,第四日拂晓,曙色便不再降落於镇抚司这所人间地狱,转而落去一个天堂般的地方。
8.
这里杏娇疏雨,李沉浓妆,玫瑰香灿,杜鹃织锦……一未谢一已开。千般异卉、万种芬芳间掩清泉一道,竹径底有一座月窟般的华堂,正是北府中齐奢与青田的爱巢:就居。
当初修建这里是作为下野政客的退隱之地,而时至今日,这里的主人依然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真正的统治者。名义上,齐奢始终是“摄政”,年节时,也总会將“养病”的少帝齐宏由西苑请出,率百官朝贺,祝祷吾皇康復、早日亲政。但所有人都清楚,政权已是一把开了刃的刀,抓住刀柄的人绝不可能再把它递出去。倾天的巨变后,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齐奢自身的生活:凌晨起身骑射、角牴,早餐后入午门崇定院理政,夜间於北府的籤押房內接见僚属。而每当他在射圃中逆著北京刺骨的晨风拉展铁弓,或在灯下批朱直批到双眼涩痛时,齐奢便对自己十年如一日的严格自律感到满意极了。
但他毕竟已人到中年,渐有了享乐的意趣。往年入乾清宫为齐宏讲解政务、伴其游猎巡视的时间,他现在用来和青田消遣风月。两人间,最初的那些缠绵万状、那些从无饜足、那些稍稍一挨近小腹就会出现的躁动与火热早已隨时间而消逝,但有一种更深厚、更丰盛的情感把他们紧紧连接在一起。他们不再整整的半日只痴迷地盯著对方的容顏和双眼,但每一次四目相交,他们仍旧感受到奇妙而温暖的震颤,有如骄阳眩目的盛夏过后,秋日天空的恬静与瓦蓝——偶尔间,掠过一群白鸽。青田已年过三十,却反有异样的娇艷,兴起时以明珠、以瓔珞装扮得明灿若仙,有些晨昏却又只穿著件半旧坎肩,裸露著双臂,懒懒地坐在窗边的斜阳下,把一颗杏脯在嘴里唆过来唆过去,像个返璞归真的少女。这些年的日子从容、静好,是一朵记忆中的金婆罗,手一拈,即会令她破顏微笑,假如非说出现过什么搅乱她心境的事,大抵只有三件。
第一件,是五年前。政变刚过去不久,婢女十琴当中的琴竹忽变得多语多笑,且爱打扮得红柳绿。青田看出了苗头来,就和齐奢玩笑著说叫他把几个丫头收了。齐奢回说:“那路旁的小单看时也未尝不赏心悦目,可一等移到了牡丹台上,就效顰邻女一般,更显出小家子气来。有你在这里,哪有心思到她们身上?”青田故意叫鶯枝把这话放出去,总以为该叫琴竹死了这条心,谁知她竟装傻,照样在齐奢面前有意无意地做出种种伶俐样子来,不由使青田回想起曾经的萃意,就愈增了嫌恶,乾脆和琴竹开门见山:“你们几个原就生得都不差,你又更算是上上之姿,心气高一些也在所难免。只是我这个人心眼小,你既存了这个心思,我是不能容你的,可我要就不明不白地把你给打发了,谅你未必服气。这么著,爷今儿回来要做松骨推拿,我把推拿师傅给支走,你进去伺候,有没有本事留下,就看你自己了。”那天晚上齐奢推拿的时间比平时短了很多,出来时,琴竹脸上的新粉多了两道泪跡。齐奢什么都没讲,青田也什么都没问。又过了几天,她在睡前打著呵欠说:“这几个小丫头都挺好,唯独那个琴竹和我不大合得来,送出去配人吧。”齐奢也只打了个呵欠,“你定,隨你高兴。”琴竹就这么被送走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浮云淡漠地结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