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山水之间(1/2)
次日,天光微亮。
没有卯时的钟鸣,没有內官惊心的传唤。
一辆朴素无华的青篷马车,自东华门一侧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滑出。
车轮碾过清晨微湿的石板路,那单调的“軲轆”声,没有捲起半点官道的尘囂,反而被吸入了京城尚未完全甦醒的,巨大的寂静里。
车厢內,陈默换下了那身绣著繁复纹样、重若枷锁的官服。
他穿著一件寻常的月白色布长衫。
衣料粗朴,却被浆洗得极为乾净,散发出阳光与皂角混合的淡淡气息。
那是一种属於寻常人家的,安寧的味道。
他身旁,坐著他的妻子,苏云。
一个容貌清秀、眉眼温婉的女子。
她没有佩戴任何华贵的首饰,只在乌黑的发间,簪了一支素雅的木簪。
她静静地为陈默沏茶。
纤细的手指握著一把小小的紫砂壶,壶身已养出温润的包浆。她的动作轻缓而专注,每一个提壶、注水的细节,都带著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
热水冲入茶叶,一缕白气裊裊升起,在微暗的车厢里盘旋,而后消散。
那不是宫中御赐的贡品,只是江南最寻常的碧螺春。
茶香清冽,带著山野清晨的湿润水汽,蛮横地冲淡了陈默鼻腔里残留的,属於紫禁城红墙与琉璃瓦的、沉闷厚重的气息。
马车行至郊外,掀开一角车帘。
那座宏伟而压抑的城市轮廓,被远远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苍翠山峦与无垠的田野。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入。
这一次,风里没有夹杂著奏章的墨香、权力的腐朽,只有纯粹的泥土芬芳与草木清气。它吹动陈默的鬢角,也吹散了盘踞在他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
京郊,静心湖。
这是一处皇亲国戚们都嫌其过於“野趣”的去处。
湖水清澈见底,岸边垂柳依依,远处山色空濛。
除了几名远远守在路口,扮作寻常樵夫与行人的锦衣卫,此处再无旁人。他们的存在,是陈默无法彻底摆脱的身份烙印,但此刻,他选择无视。
一叶扁舟,被一根粗糙的麻绳系在柳树下,隨著微波轻轻晃动。
苏云在岸边的草地上铺开一张蓆子,慢条斯理地摆上几碟简单的糕点与一壶温好的清茶。
陈默则走到岸边,解开了那艘小船的绳索。
他没有让任何人帮忙,独自一人,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
竹篙点入水中,盪开一圈圈清澈的涟le。
船身平稳,悄然无声地破开水面。
陈默在湖心停下。
他从船舱里,拿出了一根最简单的竹製鱼竿。
没有名贵的紫竹,没有精雕的玉石配件。就是一根乡间老翁手中最常见的钓竿,竿稍还带著天然的、粗糙的竹节。
他熟练地掛上鱼饵,动作不疾不徐。
他的手指,曾捻过决定万千流民生死的硃批,曾在舆图上划定过铁与血的疆界。此刻,它们只是耐心地將一枚小小的蚯蚓,穿在冰冷的鱼鉤上。
他甩出鱼线。
那只用芦苇秆做成的浮漂,在水面上轻轻一顿,便安静地立在那里。
陈默握著鱼竿,靠在船舷上。
他感觉到自己紧绷了数月之久的脊背,一寸寸地鬆懈下来。那是在乾清宫內、在面对君王时,绝不敢有的姿態。
肌肉不再是紧绷的弓弦。
他微微鬆弛下来,整个人带著一种舒展的,近乎慵懒的姿態。
握著鱼竿的手,此刻只是鬆鬆地搭著,没有用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没有看漂。
他的目光,並未死死锁定那枚在水光中微微晃动的小点。
他的视线越过水麵,落在远处被晨雾繚绕的山峦剪影上。那里的线条模糊而写意,没有皇城宫殿那般分明的稜角与规矩。
一只水鸟从芦苇丛中惊起,翅膀掠过水麵,留下一串急速消失的涟漪。
风吹过湖面,带来荷叶的清香。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陈默几乎要与这片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另一艘小船,无声地靠了过来。
苏云撑著船,动作轻柔,没有惊动水里的鱼,也没有打扰岸边的风。
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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