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悔意(2/2)
那位三百年一遇的红尘仙更是在那张万金难求的《玄武图》旁隨意刻了几行批註,大意是学者生,像者死。
求道求道,何谓道?
道尊说是斩断尘缘,佛祖说是普度眾生,但归根结底,道是自己的东西。
所以龙虎山和般若寺从不会搜罗九州找这些个神图,凉州那位武仙人也不会,天家倒是找过,
还以此编纂出了一门邪功,但皇室子弟从不会练,只会赐予忠心太监。
白淼五六岁时就上了龙虎山,成了天枢真人的徒弟,论辈分,还是那位女子道首的师兄。
可他悟性確实不大好,琢磨了三十来年,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在宫里为皇帝炼丹的师父给他写了封信。
白淼不知道师父得道没有,但想来是快了,不然不会唤他下山,
而他了结这份尘缘,兴许也能离道更近几分。
至於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意味著什么,龙虎山会不会就此跌落神坛、天下会不会大乱,白淼不在乎,那或许是別人的道,但不是他的。
袖里青蛇激盪,桃木柄的阴阳剑极薄,拔出瞬间却像是在面前升起了一道屏障,任凭洪水滔天、恶蛟舞爪,它自巍然不动。
內家三路名为精气神,而龙虎山的玄武图,练得便是五臟六腑中的那股气。
道教中甚至有人由气生,气由神往,养气全神可得道的说法,由此可见精气神三路的重要性。
白淼练了二十年的《玄武纳气决》,虽然离得道差的有些远,但体內气劲却是实打实的磅礴似海。
剑雨华一刀斩出,触感却浑然不像斩中刀剑,更像是劈在了一座流动的大江上,虽能截流断江,却不可能將整座大江都斩灭。
持剑的道人只是轻飘飘退出两步,便卸去了蛮蛟骇人听闻的力道。
剑雨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体魄和技艺都逊色於他,可一身磅礴气劲却好似东奔的大江,令人望洋兴嘆。
而且道人虽然剑法一般,可身上却笼罩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就像诵经念禪念到了忘我之境一般。
能当好道土,自然也能依葫芦画瓢的拿起剑,虽然比不得千锤百链出的技艺,但显然是够用的。
剑雨华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后,其实就隱约触摸到了道的边缘,毕竟他当初在东方弯的压力下轰出的是拳,而不是刀。
若拳只是拳,刀只是刀,二者涇渭分明,他轰出了无敌的拳意,也没理由再提刀了。
所谓百川东到海,殊途同归这是一种道,跨过了那层门槛,飞拈叶即可杀人,手中有把趁手兵刃,无非是方便些罢了。
当然,枪魁拿刀確实也能施展出天人合一的底蕴,但总归是不如使枪顺手,也敌不过刀魁。
若是能敌过,那便算又往前迈了一步,达到了百兵皆通的境界。
剑雨华一刀挥出却没有太大建树,落地瞬间便回掠而去。
猫在巷道里的厉水寒不知是看见了白道长逼退阎罗王的模样,觉得有了希望,还是存著別样的心思,居然没有跑,而是趁机从侧面杀了出来。
剑雨华见状脚下更快三分,半途就气沉丹田,势如踏地夔牛般撞了过去。
膨!
骨裂心碎的一声闷响,黑袍老者发出一声惨叫,势如脱膛炮弹,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白淼自然不会就这么看著,脚踏九宫步,如影隨形般欺身而上,手中三尺长剑不带任何哨,
直直的刺了过来。
与其说那是刺,倒不如说是砸,
三尺阴阳剑堂皇厚重,裹挟著鯨吞汪洋般的气势,山一般砸了过来。
道人剑法確实一般,可以势压人的道却修的不赖。
剑雨华攻敌习惯留力三分,撞飞厉水寒的瞬间便撩刀迴旋,虽然没能逼退底蕴厚实到不像话的道人,却也借著双方角力的势头倒退出几步,將那红裙小少妇稳稳护在了身后。
这番交锋看似是剑雨华退了几步,可白淼却没有趁势追击,反倒眼含讚嘆的望向了那钉在书舍前的黑鳞铁羽。
铁羽是在半途飞出,凌空撞断厉水寒亡命射出的飞针后余势不减,一直到入木寸余才泄尽力道。
喻一一铁羽尾端狂颤,远处也传来重物坠地的轰鸣。
一息之內连变三招,甚至还能毫髮无损的將人护到墙角,高下立判。
白淼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贏不了了,但却並没有退的意思。
剑雨华略微侧身,將受惊了的红裙小少妇护在身后,黑如点漆的眼眸颇为桀驁:
“厉水寒?还有你,来寻死?”
白衣道人脚踏九宫步,却没有再急著出手,而是眼神讚嘆,仿佛从这一刻才真正正视起眼前的年轻公子一般,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
“侯爷的道莫不是护持苍生?”
“本侯的道是杀人道,尔要来试试?”
白淼的眼神仍不免讚嘆:
“恶虎云中臥,凶蛟水里藏,杀人为业,救人为道,侯爷的刀里已经有了路,可嘆贫道还在半途。”
剑雨华没说话,只是將六识感知拉到了极致,默默盘算。
夜絳珠心理素质相当不错,虽然被突然窜出的黑衣刺客和夺命凶器嚇了一跳,但却没有被嚇傻,而是动作嫻熟的猫腰躲在了男人身后。
绷紧到极致的心弦在听见男人桀驁的声音后明显放鬆了不少。
这种时候,身边的男人越狂傲,她反而越安心,心底甚至因为男人淡漠的声音颤了下,滋味莫名。
夜絳珠盯著男人冷峻的侧顏,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多嘴,可心绪紊乱下还是本能的喊了一声。
喊出瞬间夜絳珠就有些后悔了,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男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时间搭理,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对面的中年道人持剑而立,似乎是在山上待得久了,下山见了人就想多说两句话:
“贫道不是剑客,想不出疏狂瀟洒的剑招,但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剑,还是想漂亮些,请。”
道人平淡的语气让太后都愣了下,仿佛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你死我活,而是要去那莲台上论道一般。
剑雨华没有废话,迈出一步,手中恶蛟震颤,逐渐发出择人而噬的低吟声。
当龙虎山道人吃干精血,挖空气脉的一剑挥出时,那三尺长刀也在同一时刻露出了獠牙。
錚!
残月清光,寂寂长街募的亮起一线寒芒。
仿若凶蛟涅,食龙虎吞玄武,錚錚发龙鸣。
刀能有什么大道理?
拔出来砍下去就是。
念头通达之下,这一刀还未完全挥出,便水到渠成入了天人。
那白衣道人则跟跪著倒在了血泊中。
远方巷道被震碎心脉的老者,也在痛苦中失去了生机,到死都没能做成官。
剑雨华缓缓呼出一口气,继而收刀入鞘,颇为臂越的拦起国色天香的小少妇冲天而起,稍作收拾,便朝著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城大內大步狂奔。
两人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剑雨华只在道人身上摸出了一本表皮泛黄的小册,隨手翻过几页,
俱是些道法感悟和琐事,仅在后面有一套剑招一式步法,以及一门呼吸吐纳的口诀,大抵便是他修的术了。
两人很快来到皇城。
剑雨华思维有些发散,落地都没完全回过神来,直到被身前的红裙小少妇点了下,才听到了那略带忧心的声音:
“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剑雨华知道胸前掛了彩,被点出一道寸余深的剑伤,但没在意就代表没什么大碍,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只是看著唬人而已。
那修了二十年《玄武纳气决》,且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的道人最后使的那一剑,无疑是登堂入室的天人之威。
这种级別的高手,放眼天下应该都不多见,再修多几年,估摸就是真正的天人了。
剑雨华不知道对方是哪一方派来的,但天下有这手笔的屈指可数,北齐、皇帝、龙虎山、以及那几位藩王。
京城的局势本就诡,现在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太后本身无子,又即將交权,刺杀她除了对北齐那位野心勃勃的女帝有好处,还对谁有好处?
剑雨华確实有些想不通,但这天底下大概没有动机能越过利和仇这两个字,想不通,只能是他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
太后出事,边关譁然,北齐肯定得利,除此之外还有谁?
皇帝、夜王、晋王、燕王、靖远王、东方鸞、幽妃——
剑雨华有些头痛,想到夜潜渊走之前的叮瞩,还是宽慰了一句:
“卑职没什么大碍,娘娘多加小心就是,告辞。”
夜絳珠被皇城禁卫拱卫在中心,听著年轻男儿例行公事般的安慰,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今天虽然称不上险象环生,可对没怎么出过宫阁的太后而言,还是有些过於刺激了。
她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本能的有些静不下来,想跟男人说两句宽慰的话罢了。
可对方好像连这个机会都不打算给她。
早知道路上说了·
夜絳珠遥遥望著远处那道黑袍身影,心里终於生出了几分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