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用制度防止腐败,用权利制约权力(1/2)
第289章 用制度防止腐败,用权利制约权力
建宁府,光复军统帅府接待室内。
炉火微暖,茶香袅袅,将初冬的寒意隔绝在外。
秦远与沈葆桢相对而坐,没有过多的寒暄与试探,两人的对话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议题。
——【统治的根基,基层的治理】
秦远拿起沈葆桢那份《地方税制沿革与光复区治理刍议》,开门见山:
“沈先生大才,此文纵览古今,洞见深刻。”
“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先生文中提及,自古皇权都想控制乡村,但是我观历代兴衰,其深入之方式与成效,差异极大。”
“在先生看来,从秦朝到清朝,这‘皇权下乡’之策,其根本演变与关键差异到底在哪?跟我们现在在福建做的事,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沈葆桢早已料到必有此问。
他轻呷一口清茶,温润的茶水仿佛也滋润了他梳理清晰的思路,从容开口,不紧不慢道:
“统帅明鉴。要说明白这事,得从唐朝这个转折点说起。”
“唐?”
沈葆桢轻轻点头,如数家珍道:“唐朝以前,特别是秦汉时期,实行的是‘乡官制度’。”
“比如‘什伍制’、‘乡亭里制’,按户口编排,五家一伍,十家一什,百家一里,千家一乡,分别设里长、乡长或称三老、啬夫。”
“这些乡官虽然不是朝廷正式官员,但是由地方推举、官府认可的,负责教化、审案、收税、派役,实际上是皇权在乡村的正式代表。”
“这个制度表面上看是乡村自治,其实已经通过这些‘乡官’,把皇权之网铺到了每个角落。”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亦言,此乃‘皇权下县’之明证,何来后世所谓‘皇权不下县’之虚言?”
他话锋一转,切入重点:“但是隋唐之后,科举制度成熟,流官制度固定,这种'乡官'选拔制度就慢慢废弃了。朝廷派遣的州县官员,数年一任,如同流水,难以深入地方。而政务越来越繁杂冗沉,胥吏这个群体就快速膨胀,成了实际办事的人。”
“胥吏者,王朝之爪牙,亦为地方之蛀虫。”
沈葆桢语气沉重,“他们长期在地方,熟悉各种政务细节,收粮断案都要靠他们。皇权看起来是通过胥吏更深入地控制了乡村,但实际上这个权力已经转移、甚至落到了胥吏阶层之手。”
“至明清两朝尤其如此,州县正官如同傀儡,胥吏反倒成了真正的‘地头蛇’。”
“这正是顾亭林所痛心之‘百官皆虚,而吏胥皆实’之局!”
沈葆桢沉声道:“皇权欲下沉,然沉下去的不是仁政,多是盘剥!”
秦远此前对于胥吏的说法,听过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天下胥吏皆可杀”!
此刻,从沈葆桢口中听完历代基层权力演变,对这句话的认识更深了。
怪不得明朝后期,地方基层糜烂至此。
而到了清朝,又催生出了如此变态的局面。
“沈先生,请继续讲下去。”秦远对于沈葆桢的言论更感兴趣了。
沈葆桢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基层权力第二个关键点,便是皇权与绅权的互相博弈。”
“皇权想直接控制民力与财税,而地方乡绅,诸如退休官员、有功名的人、大族领袖,他们靠着他们的田产、声望和宗族势力,也想把持地方。”
“双方争夺的焦点,就是人口和赋税的控制权。”
“乡绅不会主动把资源交给国家,所以想出各种手段,隐藏田地和人口,对抗皇权的汲取。”
“朝廷为了应对,就不得不依靠胥吏去‘刮地皮’,反过来又加剧了胥吏对乡绅和百姓的压榨。”
“每朝每代的农民起义,其根由大多借由此而来。”
“今天,太平天国起来造反,其中一个根源,便是这基层汲取之制已烂到骨子里,官逼民反!”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葆桢眼中尤为的凝重。
他提到湖南骆秉章、左宗棠的“公局政治”,认为那是无奈之下“以绅权代胥吏,暂补皇权之不足”,虽聚财有力,然终是权宜之计,且使绅权坐大,未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所以说,”沈葆桢总结道,“纵观千年历史,传统帝制下的乡村,非胥吏横行,即乡绅坐大。”
“所谓的‘民间自治’,其实是虚妄而已。”
“老百姓生活在其中,都要看人脸色,哪里谈得上自主?真正能自己生存、自己治理的空间,少之又少!”
这番分析脉络清晰,直指要害,秦远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个沈葆桢,确实把传统基层政治的顽疾看透了。
“沈先生分析得很透彻。”秦远称赞了一句,随即转向现实问题,“那么,先生一路走来,看我们光复军在福建的做法,这个乡公所制度,跟你说的历代旧制度,根本区别在哪里?能跳出这个‘胥吏-乡绅’的循环吗?”
这正是沈葆桢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核心问题。
他眼前浮现出一路所见:宣传队讲解新政、农民按田亩交粮到公所、农闲时一起修水利…
“统帅推行的新政,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沈葆桢的语气带着敬佩和思考,“在我看来,这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权力来源和运作逻辑完全不同!”
“旧制度下,胥吏的权力来自上级任命,他们做事的逻辑是完成上面的税收指标,趁机中饱私囊是常态。”
“乡绅的权力来自宗族田产,他们做事的逻辑是维护自己宗族和乡里的利益。这两种人都可以欺上瞒下。”
“而光复军的乡公所,管事的人要么是军属,要么是地方推举的正派百姓,他们的权力,表面上来自光复军的任命,实际上更扎根于新政的公平和看得见的利益。”
他逐一说道:“是光复军施行的税赋明晰、胥吏贪腐被清除、公共工程让乡里受益。”
“他们做事的逻辑,首先是执行统帅府颁布的新章程,比如‘田多的多交,田少的少交,没田的不交’,这些章程是公开的,减少了操作空间。再加上宣传队不断讲解,让政策直接传达给农民,信息变得对称,旧胥吏上下其手的空间大大减少。”
“说得好!”秦远拍手,沈葆桢确实看到了关键,“公开、按规矩办事、去掉中间层的盘剥!这是新政的基础!但是——”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沈葆桢,“先生也在广信试行过改革,应该知道人治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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