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晚安,松风院(1/2)
晚饭的香气裹著松针的清苦和薰衣草的甜,在院子里漫开。石桌上摆著燉鸡汤、紫苏酱拌黄瓜、南瓜饼,还有淑良嫂子新蒸的薰衣草馒头,紫莹莹的,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线团。
苏菲捧著碗鸡汤,小口抿著,眼睛却盯著张婶手里的绣绷子——绷子上是块靛蓝色的手帕,正是皮埃尔下午染的那块,张婶正往上面绣野菊,针脚又细又匀。
“张婶,您这针像长了眼睛,”苏菲放下碗,凑过去看,“每朵都朝著一个方向,像在跟风点头。”
张婶手里的绣针不停:“这啊,得顺著布的纹路绣,不然线容易起毛。就像做人,得顺著性子来,別拧巴。”
二丫啃著馒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娘绣都用双线,说这样结实。苏菲阿姨,你学不学?我教你!”
“我学!”苏菲立刻放下碗,拿起针线,手指却不听使唤,刚扎下去就把线扯歪了。
皮埃尔在旁边看得著急,掏出笔记本画下针脚的角度:“应该是手腕用力,不是手指……”话没说完,自己也拿起针线试,结果针扎在手指上,疼得直咧嘴。
院里人都笑了。李叔喝著酒,慢悠悠地说:“这绣跟补缸一个理,看著容易,手上得有准头。当年我学补缸,手上的口子比针眼还多。”
赵大哥给苏菲夹了块南瓜饼:“先吃饭,吃饱了再学。这饼子得配紫苏酱,不然没魂。”
苏菲咬了口饼子,果然觉得加了紫苏酱后,青草香里多了点泼辣劲,忍不住点头:“像松风院的日子,又暖又有劲儿。”
周师傅突然想起什么,对秦月说:“明天让二丫带你去后山采点野麻,咱给『松风渡海』的船底加层麻线,更耐磨。苏菲带来的金线虽好,缺了这野麻的糙劲,就像菜里少了盐。”
“我也去采野麻!”苏菲举手,像个学生,“法国没有野麻,我想看看它长啥样。”
二丫拍著胸脯:“我知道哪片野麻最韧!去年我用它编了个小篮子,装野菊装了一夏天都没破。”
饭后,陈编导扛著摄像机,说要拍松风院的夜景。月光落在染缸上,补缝的泥痕像条银色的线,缸里的蓝靛水泛著微光,像盛了半缸星星。
秦月坐在织布机旁,借著月光继续织野鸭子的翅膀。银梭子一晃,铃鐺叮铃响,惊得院角的蟋蟀停了声。
苏菲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著布上的图案慢慢成形,轻声问:“秦月,你织的时候,脑子里会想什么?”
“想后山的石头,想河边的芦苇,想李叔补缸时的样子,”秦月笑了笑,“想著想著,线就顺著心思走了。”
皮埃尔蹲在染缸边,用手指蘸了点蓝靛水,在石头上画著什么。李叔走过去,见他画的是补缸的抹子,旁边还標著尺寸,忍不住乐了:“这抹子得按手的大小做,你手比我小,得做个短点的,不然使不上劲。”
皮埃尔赶紧改尺寸,嘴里念叨:“原来不是统一的尺寸,是跟著人走的。”
“啥不是跟著人走的?”李叔蹲下来,和他一起看染缸,“这缸要是没人伺候,早成了破瓦砾。手艺啊,得有人守著,才能活。”
那边张婶教苏菲绣,淑良嫂子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的声音“嗤啦嗤啦”的,像在给月光伴奏。
“你看这针,得从布眼里钻,不能硬戳,”张婶捏著苏菲的手,“就像待人,得顺著脾气来,硬碰硬准伤著。”
苏菲慢慢学著,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比刚才稳多了。淑良嫂子看著她的样子,想起秦月小时候学纳鞋底,也是这副认真模样,忍不住说:“女人的手,都是练出来的。当年我学做月子鞋,针扎得满手是眼,现在闭著眼都能纳出来。”
二丫趴在石桌上,看著河蚌吐泡泡,突然说:“等河蚌吐出珍珠,我就用它串个项链,给苏菲阿姨戴。”
苏菲笑著摸摸她的头:“就算吐不出珍珠,我也喜欢这河蚌,它让我想起松风院的日子,慢慢的,暖暖的。”
夜深了,陈编导收了摄像机,说拍的素材够剪两集纪录片了。赵大哥给大家泡了薰衣草茶,说喝了睡得香。
秦月收起织布机,见苏菲还在灯下练习绣,手帕上的野菊歪歪扭扭,却透著股执拗。
“別练了,明天还要采野麻呢,”秦月劝道,“绣跟织布一样,得歇口气,线才不紧绷。”
苏菲放下针线,看著窗外的月亮:“在巴黎,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设计稿赶不完,发布会忙不停。可在松风院,连月亮都走得慢慢的。”
李叔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著点酒意:“时间哪有快慢,是人心慌不慌。心定了,日子就稠了,能熬出味儿来。”
第二天一早,二丫就拽著苏菲往后山跑,手里还拎著个竹篮。山路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像撒了一路金子。
“你看那丛野麻!”二丫指著陡坡上的一片青麻,叶子像巴掌似的,“它的纤维最韧,得连根拔,不然纤维会断。”
苏菲学著二丫的样子,抓住麻杆使劲拔,却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逗得二丫直笑。苏菲也不恼,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这才叫亲近土地,比在巴黎的时装周上踩高跟鞋有意思多了。”
两人采了半篮野麻,二丫又拉著苏菲去看她藏野菊的秘密基地——那是块背风向阳的石头缝,里面摆满了用松针串的野菊环,像掛了串小太阳。
“这些是给山神的,”二丫认真地说,“山神高兴了,就会让松风院的染缸永远不坏,让野麻长得更韧。”
苏菲看著那些环,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二丫,你教我串一个吧,我也想送给松风院的山神。”
两人坐在石头上,用松针串著野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们手上,把瓣照得透亮。苏菲的手指被松针扎了好几下,却笑得比野菊还灿烂。
院里,李叔和皮埃尔正在煮薰衣草。黄铜小锅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紫色的瓣在水里打著转,香气飘得老远。
“火候差不多了,”李叔往锅里撒了把松针灰,“再加这个,顏色能沉下去,不发飘。”
皮埃尔用小勺舀了点汁水,对著光看:“像葡萄酒的顏色,真美。”
“美还在后面,”李叔笑了,“染出来的布,洗十次八次,香味都不散,像把春天揣在兜里。”
周师傅和秦月正在处理野麻,把麻皮剥下来,放在石板上捶打。秦月的手被麻杆划了道小口子,周师傅赶紧找了片止血草,揉碎了敷在上面。
“这野麻性子烈,得顺著它的纹路剥,”周师傅说,“就像苏菲,看著温柔,骨子里有股韧劲,不然也不会大老远来学手艺。”
秦月看著捶打后的麻纤维,白白的,像蚕丝,却比蚕丝粗硬:“加在船底正好,又结实又透气。”
赵大哥从镇上回来,车筐里放著个新做的木架子。“这是给河蚌做的家,”他把架子放进石盆,“让它在里面好好待著,说不定真能吐出珍珠。”
淑良嫂子在厨房蒸野麻馒头,说是给采麻回来的人垫肚子。面里掺了野麻叶,绿莹莹的,像掺了春天的顏色。
快到晌午,二丫和苏菲才回来,竹篮里装著野麻和新串的野菊环。苏菲的头髮上沾著草叶,脸上晒得红扑扑的,却举著环喊:“看!我们给山神的礼物!”
李叔接过环,往院门口的老松树上一掛:“山神肯定喜欢,你看这松针都直了。”
苏菲把野麻倒进竹筐,突然说:“我刚才在后山发现一片紫色的草,叶子像心形,是不是也能染布?”
李叔眼睛一亮:“那是紫茉莉!根能染『茄紫』,比紫草还鲜亮!下午咱去采点,给『松风渡海』的船帆加道边!”
二丫一听,立刻把嘴里的野麻馒头咽下去:“我知道在哪!那片紫茉莉开得可旺了,像铺了块紫毯子!”
苏菲赶紧拿出笔记本,画下紫茉莉的样子,生怕忘了:“法国也有紫茉莉,可没人用它染布,太可惜了。”
“不是可惜,是没人琢磨,”李叔说,“老辈人说『万物皆可染』,就看你有没有心。当年我师父用石榴皮染过『秋香黄』,用核桃壳染过『深棕』,啥都试过。”
皮埃尔举著相机,对著野麻和紫茉莉標本拍个不停:“我要把这些都记下来,回去告诉法国的染织师,大自然给的染料,比化学的好多了。”
午后的阳光有点烈,院里人都躲在树荫下忙活。秦月和周师傅在织布机上加野麻线,李叔和皮埃尔煮紫茉莉根,苏菲跟著张婶学绣,赵大哥给河蚌换乾净的河水,二丫则蹲在旁边,数河蚌吐了多少泡泡。
淑良嫂子端来冰镇的酸梅汤,用苏菲寄来的细瓷碗装著,说:“喝点凉的,解暑。下午采紫茉莉,得趁太阳没落山,那时候根里的色素最足。”
苏菲喝著酸梅汤,看著院里的人各司其职,像看一幅流动的画。她忽然觉得,松风院的手艺不是锁在箱子里的宝贝,是活在日子里的,织在布上,染在缸里,绣在帕上,连酸梅汤里都透著股传承的味儿。
秦月织著野麻线,忽然说:“你看这麻线糙糙的,混在金线里,倒像给船底加了层筋骨,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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