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鹤城往事——初遇(1/2)
“小姐!您不能一个人乱跑!” 文叔和两个护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急促中带著显而易见的焦急。
待看清江无漾脚边那个血淋淋的人影时,文叔眉头猛地拧成了疙瘩。
他上前踢了一脚,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对身后的护卫沉声吩咐:“去林子深处埋了。看这样子,就算没死透,也没剩多少气了。”
“文叔,”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柔弱却清晰的声音,带著浓浓的同情,“能不能別埋他?他好可怜。”
文叔惊诧地转头,他家大小姐竟然开口说话了!
见他那善良的小姐满目不忍,他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放轻了声音解释,“小姐,北面裴氏起了內乱,战火都烧到咱这边来了,夷山交界处天天都有火拼。这个人来歷不明,浑身是伤,保不齐是什么乱党,咱们不能留他在这。”
“可是,说不定,他家里也有个妈妈在等他回家。要是他妈妈知道他被人活埋了,得有多么伤心啊。”
提到“妈妈”这个词,江无漾忍不住红了眼圈,一时哽咽起来。
她这副模样让文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嘆了口气,放柔了语气哄道:“小姐,就算我们不埋他,他这伤势也撑不了多久了,最后也是烂在地里。”
江无漾的眼神里带了丝请求,“我想救他。让他回家。”
文叔神色凝重:“小姐,这个人被炸成这样,定是参与火拼受伤的。现在有好几方势力趁此在夷山附近作乱,我们不清楚他来自哪里,若我们救了,定会有后患的。”
江无漾眼中泪光闪动,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妈妈,她说让我来这里看她。我觉得,我妈妈想让我救他。”
听到大小姐这么说,文叔一时沉默了。
小姐还处於丧母之痛中,又跟父亲闹僵了,今日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已经很让他庆幸了,若他不满足小姐,小姐又要不说话闷著自己了。
救个人倒也容易。
文叔便道:“小姐,救他可以。只是得说好了,等他伤一好,就让他赶紧走,不能在这多待。”
“好。谢谢文叔。”江无漾鬆了口气,眼底重新燃起一点微光。
见大小姐眼中有了神采,文叔觉得什么都值了。
在他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让大小姐开心更重要的事。
他想了想,对护卫吩咐道:“把人抬到孔雀园后面的茅屋里去。”
那茅屋本是用来存放孔雀饲料和清扫工具的,离主屋隔片竹林,平日里少有人去,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芝姨见江无漾终於开口说话了,简直喜不自禁:“小小姐,您终於开口说话了,可把我急死了!”
江无漾从小就亲近母亲和芝姨,她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依赖的人。
她將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带著点不確定地问:“芝姨,我昨晚真的梦到妈妈了,她说让我来这里找她。我找到这里,就看到了那个人。你说,这是不是妈妈的意思,让我救他?”
芝姨听著,心里一阵发酸。
她知道小小姐是太思念小姐了,才会把这些巧合都归到小姐身上。
她揉著江无漾的手,柔声哄道:“是呢。你救了他,小姐在天上看著,定然高兴。”
江无漾轻轻 “嗯”了一声,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轻了些。
当日下午,文叔就请来了一位在附近小有名气的游医。
老医生虽年纪不小了,手艺却稳当,让自己的徒弟配合著自己,用特製的钳子將那人体內的子弹成功取了出来。
他擦著汗道:“这小伙子命硬。中了地雷埋伏,还被人补了一枪,差一点就伤到心臟了。只是受伤时间太长,伤口都感染溃烂了,得好好照料。你们每天按时给他餵药、换药,我看他年轻,底子也壮,活下来没问题。”
说完,他又狐疑地看了文叔一眼,压低声音道:“最近这一带不太平,老农地里时常能挖出满身是伤的人。这些人来路不明,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没人敢沾手。你们怎么敢救?”
文叔无奈地指了指屋里,“是我们大小姐非要救的。”
老医生瞭然地 “哦” 了一声,看向主屋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江家大小姐,倒是个心善的姑娘。”
他留下了不少绷带和药品,又叮嘱了换药的法子,这才背著药箱离开。
第二日,芝姨便陪著江无漾去茅屋给那人换药。
经过昨日的清理和上药,那人脸上的血污被擦去了些,虽仍布满伤痕,却比初见时顺眼多了。
受未婚夫宋彬儒的影响,江无漾平日里看了不少医书,懂些基本的护理常识。
因那人是男子,她便站在一旁指挥,让芝姨动手给他擦洗换药。
芝姨起初还有些犯怵,可听著江无漾条理清晰的吩咐,动作也渐渐麻利起来。
换完药,芝姨看著那人的脸,嘖嘖称奇:“你看这眉眼,剑眉高鼻的,就算带著伤,也能看出是个周正的小伙。真是可惜了……”
江无漾被她逗笑了,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芝姨,您看谁都是『好小伙』。”
只要五官没有瑕疵,在芝姨眼中便是“好小伙”。
芝姨却不服气,“小小姐你是没细看,这小伙骨架粗壮,长胳膊长腿的,等他好了下床走路,保管是个英挺的汉子。”
江无漾笑意更深,“那等他好了,芝姨您就给他寻个媳妇,让他留下来给您和文叔砍柴做饭打下手。”
芝姨被说乐了,拨了拨那人黝黑的大手,“看这手劲,干活指定是把好手。”
说著,她又皱起眉,“对了,小小姐,他一直不吃东西,会不会饿死啊?”
江无漾从药箱里拿出一根不带针头的粗针管,“可以用这个餵流食。”
於是,主僕俩又忙活起来。
芝姨费力地扶著那人沉重的身躯,江无漾则拿著针管,一点一点往他嘴里推米糊。
餵完后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
江无漾的额前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额头上。
可她见那人喉结好像在微微滚动,明显是吞咽了,眸中不由得透出一丝满足和心安。
芝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高兴,柔声道:“小小姐,以后咱们每天都来这里走一趟,就当是给你解解闷。別总在屋里闷著,好不好?”
“好。” 江无漾点首,声音里带了点轻快。
从那日后,每天去茅屋照料那人,成了江无漾和芝姨雷打不动的事。
江无漾还根据医书里的方子,自己配了些消炎的中药膏给他用,又在餵食的针管里加了肉糜、鸡蛋、胡萝卜泥、苹果汁,给他补充点营养。
“芝姨,你看,他虽然没醒过来,但一直有呼吸,说明我们餵的东西他都吸收了,没有饿死。”江无漾的语气里有一丝骄傲。
芝姨宠溺地看著她,“我们小小姐最厉害了,这法子也想得出来。”
江无漾一笑,“书上说的。”
她將手指放到男人的脉搏处试了试,道:“感觉他脉搏跳动也比之前有力多了。肉补铁,他失血过多需要补铁,以后里面多加点肉糜。”
“好,我明日多弄点肉糜。”芝姨答应著,又问道:“小小姐,他怎么还没醒?”
江无漾看了看那男人的头部,“他头上也有伤。可能受了些影响吧。早晚会醒的。”
其实她心里倒觉得,这人现在这样也挺好。
让她有种小时候跟朋友玩洋娃娃游戏的感觉。
那时,她们会把洋娃娃当自己的孩子,给洋娃娃餵食东西,打针,换衣服,乐此不疲。
如今这个 “娃娃” 是活的,能呼吸,有心跳。
让她既可以在他身上实践医学知识,又可以打发无聊时光,有正经事可忙碌,不再总想著那些伤心事了。
趁江无漾回屋歇息的空档,文叔把芝姨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们天天去餵药换药,那人怎么还没醒?醒了好赶紧撵走!”
芝姨道:“小小姐说了,他头上有伤,可能是傻了,醒不过来了!”
文叔皱眉道:“这不是废人么!那更得撵了,跟养头猪有什么差別?养猪还能吃点肉呢。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芝姨“嗐”了一声,“你们男人怎么就一点看不明白个事呢!”
“什么事?”
“小小姐就是把他当猪啊狗啊的养著,每天过去给他餵点食,试试他脉搏,有个事做,明显心情好多了!你看,小小姐现在也说话了,也开朗了。这不是好事吗?小小姐说,等著还要在他身上扎针试试。这不挺有用的吗,算不得废人,养著唄!”
听芝姨这么说,文叔也同意继续留著那人了。
就算是给大小姐养个玩物吧。
只要能让大小姐开心,別说是养个 “废人”,就是养头老虎,他也认了。
几日后的早上,江无漾正坐在餐桌前吃饭,忽然问:“芝姨,今天的报纸还没送吗?”
芝姨闻言动作一顿,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脸上带著点不安,“小小姐,有件事…… 我得提前跟您说一声,您听了可別太难过。”
江无漾放下刀叉,静静地望向她:“什么事?”
芝姨咬了咬唇,艰难地说:“江总里…… 登报再婚了。”
江无漾拿著刀叉的手一僵,眸中瞬间涌过震惊、伤痛。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她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问:“跟谁?是杜丽吗?”
“是。” 芝姨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江无漾怔怔地盯著食物,愣愣失神。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拿来报纸我看看。”
芝姨在递报纸之前,反覆叮嘱:“小小姐,不值得为他们伤心。您这几日好不容易开朗些了,可別再钻牛角尖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江无漾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我不会的。”
她接过报纸,翻到社会版,那则婚讯用加粗的字体印著,旁边还配了江和德与杜丽的合照。
看完那则婚讯,她什么都没说,將那份报纸收起,放进了床头抽屉中。
饭也不吃了,又变回了那个不爱说话的模样。
一个人坐到阳台上,望著竹林发呆,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芝姨急得团团转,生怕她又变回之前那副样子,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事,凑到她身边道:“小小姐,咱们去孔雀房那边转转吧?你之前不是说那人总露著身子,只盖个床单不像样吗?我给他做了身衣裳,咱们去给他穿上试试,好不好?”
江无漾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沉重的身躯翻过来,给他穿上了芝姨做的开襟马褂 —— 这样方便日后换洗绷带。
“小小姐,” 芝姨见她情绪还是不高,又提议道,“你小时候最爱给你的布娃娃设计衣裳了,要不你也给这人设计几身?咱们找裁缝做出来,给他穿上,定比现在好看。”
江无漾闷闷地说:“先放放吧。”
她现在没心思做这些。
“芝姨,我想自己在这待一会。”
“好。那你早点回来吃饭。” 芝姨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才转身离开。
芝姨走后,这间简陋的茅屋里又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孔雀 “嗷” 的一声啼叫,在寂静的竹林里穿梭迴荡,平添了几分荒凉。
江无漾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看著床上昏迷的人,眼神落寞得像被遗弃的孩子。
她轻声说:“你现在活过来了,等醒来就能回家见你妈妈了。多好啊……”
“我妈妈,” 她的声音忽然哽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我再也见不到了。”
“並且,我爸爸今天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上气不接下气,“自从我来这里,他从未联繫过我。他就是在为我破坏了他私生子的生日宴生我的气。”
“他以前对我的那些好,那些爱,都是假的吗?” 她抬起泪眼,望著床上毫无反应的人,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如果我是个男孩,他是不是就不会找情人生私生子了?” 她悽苦地笑,泪水却流得更凶,“我妈妈还活著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爱我,舅舅姨妈也把我当宝贝,我从来没觉得女儿跟儿子有什么不同。可现在我才明白,在他们眼中,女儿再好,也比不上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她抬起纤白的手,擦了擦眼泪,乌眸里满是绝望,“那个私生子叫『继宗』……我也是江家的后代,难道我就不能继承香火吗?”
“若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会让我妈妈嫁给江和德。” 她声音轻得像梦囈,“不值得。她本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罗三小姐,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她边哭边说,把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怒、不甘,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她知道,床上的人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泄露出去。
他是个活死人,是她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安全的倾诉对象。
她平日虽柔弱,却从不轻易在人前流露脆弱。
就算是对宋彬儒倾诉,也会保持著最后的体面和克制。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形象地痛哭流涕,把心里最真实不堪的想法都说出来。
不怕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哭了大半日,口乾舌燥,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了,江无漾心里那股憋闷才终於消散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擦了擦脸,看著床上的人,轻声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我妈妈託梦让我救你了。她定是看我太苦了,想让我有个能说话的人,別把自己憋坏了。”
见那人的嘴唇乾裂起皮,她拿起一旁的针管,吸了点温水,一点点往他嘴里推。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轻声道:“谢谢你当我的听眾。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茅屋门口,门被轻轻带上。
床上一直紧闭双眼的人,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隨即,一双深邃的黑目缓缓睁开。
那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静静地望著茅屋的屋顶。
方才少女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哽咽,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
第二日,江无漾再次来到茅屋时,见那人的皮肤似乎明显有了光泽,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她自言自语道:“你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嚇人了。”
“昨日跟你说了那么多,感觉心情好多了,” 她弯了弯唇角,眼底有了点浅浅的笑意,“我今天也没有想哭的衝动了。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先从不哭开始,再重新坚强起来。真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么多烦心事,还不告诉別人。”
目光落在那人一直光著的脚上,她轻声道:“我让芝姨给你做双鞋吧,总光著脚也不是回事。”
芝姨那边本就生怕江无漾一閒下来就胡思乱想,听她说要给那人做鞋,立刻又提议多做几套衣裳,让江无漾设计样式。
江无漾想著反正无事,便应了下来。
做好后,主僕二人便去茅屋给那人试穿。
江无漾倒也忙碌起来,父亲再婚带给她的衝击和难过,渐渐淡化了许多。
这日午后,江无漾在竹林中散步,忽然听到孔雀园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 “嗷嗷” 声。
她往那边走去,远远就看见一只狗咬破了网兜,正对著里面的孔雀齜牙咧嘴。
她捡起地上的石子朝那狗扔过去,想把它嚇走。
可那狗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后,她的心骤然收紧—— 那不是狗!
它的嘴巴比狗长了许多,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獠牙,一双瞳孔竟是幽绿色的,在阳光下闪著冰冷的、飢饿的光。
好像是狼!
江无漾嚇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她想逃,可脑子里却猛地想起小时候芝姨讲过的故事,说遇到狼不能跑,一跑就会被它当成猎物追赶,要蹦起来嚇唬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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